真看病的不?急,请郎中的急上火。
陆执方睨了一眼满脸焦灼的游介然,略一颔首,看馥梨习惯性地要?跟她们?走,
手指点了点圆桌,“茶。”
她脚步顿住,旋身?把案上那套茶盅茶杯端走了。
馥梨泡好热茶回来,
又问店小二要?了些?方便拿取的吃食,一样样摆到桌上。
荆芥的话已经讲了个开头:“闻大夫一听就?不?太乐意,说大姑娘这情况不?好治,耽搁时间,他还要?继续去云游,蓬莱山云海错过?了季节就?没了。属下正想把人强行绑了……”
馥梨微微惊诧,给他倒了杯茶。
荆芥赧然咳了一声,“反正,那时就?有闻大夫一个药童跑来说,闻大夫的亲传弟子被严家人绑了,想要?徒弟活命,只能乖乖去严家把严二老?爷的公子救活。闻大夫又急又气,骂骂咧咧好一顿。”
游介然皱眉:“他说了什么??”
荆芥挠挠头:“我也没听太懂,是一些?医理的东西,反正就?是严家公子这病没救了,是声色犬马亏空得太多。但闻大夫还是提着医箱去了。”
“然后你就?听到他医死人,被官府抓了?”
“你跟去了。”
后一道声音是陆执方插的话。
荆芥重重点头,爷真了解他啊。
“严家抓走他徒弟的事?,我想着要?是能帮上忙,他没准就?乐意给大姑娘看诊了。于?是悄悄跟着潜入严府想摸清楚情况,看到严家把闻大夫徒弟拉出来威胁,逼闻大夫施针,说闻大夫有一套绝学能起死回生。”
荆芥想起当时场景,眸光沉了沉。
“闻大夫坚持人治不?活了,严家就?当着闻大夫面,断了他徒弟左手手指,说再不?治,断的就?是右手。”
陆执方不?禁挑眉,“这般猖狂?”
右手是大多数大夫把脉用的手。
手指废了,这辈子行医就?没指望了,闻人语费尽心思栽培的亲传弟子也就t??废了。
荆芥点头:“闻神医被逼得没有办法,答应施针,跟着他们?入屋里去。屋里头的属下就?没打探清楚了,只知道没等一刻钟,里头哭天抢地的,人就?死了。人吵起来,闻大夫大骂了一句活该,严家人当场就?发作,叫来好几个护院把他送去了官府。”
他顿了顿:“我想劫走人,又不?敢莽撞。”
游介然眯眼,抿了口茶:“严家什么?底细?”
荆芥这些?天等在这儿,已经打探过?了,正想说,陆执方把他话接了:“钦天监的严家。”
荆芥点头,监正严宁的老?家就?在吉阳城。
此言一出,游介然脸色更难看了。
钦天监在历朝历代都是个可大可小的官署,帝王不?看重,就?只是个算算吉时吉日,看看宫殿风水,只管锦上添花地祈祷国祚永延的闲衙门。
要?是帝王看重,大至战事?出征日和皇嗣人选,小至官员调任升迁,都能掺合进一脚。本朝天子偏偏就?是个对堪舆之术颇为尊崇的。
游介然静了一会儿:“九陵,能捞出来吗?”
陆执方思忖片刻:“难。”
“官大一级压死人,你不?就?是管邢名案件的吗?叫淄州知府放人,他难道还敢不?放?”
“大理寺批复各地呈交的死刑案。卷宗没送来过?明路,淄州知府他今日放了,明日御史参我越权办案的折子就?能送到圣上御书?房去。”
游介然一噎。
他不?是读书?的料,在工部挂了个闲职,可去可不?去,对各衙门的政务流程远远没有陆执方敏感,“那你说怎么?办?严家势力?大,和官府打了招呼,在狱里就能够悄无声息地弄死他。”
陆执方也在思量。
“严家确实是想泄愤,不?会等到案子正经走流程递上去,当务之急,先弄清楚闻人语在医治严家公子的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荆芥试探道:“我去把案件记录偷出来?”
“都说了是严家施压,那证词能信?”
在游介然眼里,已然是严家在报复,“要?不?这样,陆九陵,我登门去严家一趟,叫他卖我家个面子。再不?行,把你家的名头也搬上。”
“我祖父从前因为出征日屡次要?听钦天监的指示,闹过?几回,陆家的面子在钦天监的人那儿不?管用。”
陆执方把游介然那点希冀也打消了:“丧子之痛,游家的官场人情也未必顶用。”
他看向荆芥:“闻人语有没有亲属在吉阳?他那个徒弟在何处?去过?监狱探望没有?”
荆芥把查到的都回答了:“有个侄女,已经出嫁了,嫁的是个吉阳药商。我打探到平日里往来很少,不?然严家就?该绑闻大夫的侄女,而非亲传弟子。至于?那个徒弟,被严家打了一顿,还在昏迷中。”
陆执方默然,照此情形,若非游介然提出来要?带嘉月看病,闻人语遭遇此事?,是凶多吉少。
“我想办法去狱里见一见闻人语,”他唤了游介然的字,“修自还是去吊唁一趟,看看有无转圜余地。”
几人商议定?了具体章程,准备各自回房休息。
馥梨等在一旁,收拾好桌面,也准备走了。
这一路住宿,她都跟大姑娘的女眷那头,房间也是同?蓝雪在一块儿。
“哎,还有一事?,小梨子,劳烦你过?来。”
路途快十日,游介然同?她熟悉起来,也嫌弃名字不?太顺嘴,擅自给她添了个新的更接地气的名儿。
馥梨掸掸神,没觉得暧昧亲昵,每次听见总想到戏文里那些?叫“小福子”“小桂子”的小太监,听完了都想给游介然“喳”一声表示收到。
她回头看游介然:“游公子有何吩咐?”
游介然拿起案上那碟没动过?的酿青梅子,“车马劳顿,恶心想吐,含两粒缓一缓就?好了。你给大姑娘送过?去,说是她阿兄给的。”
馥梨拿着梅子,看看陆执方,陆执方没反对。
她就?走出去,临到门槛处,听见陆执方漫不?经心说了游介然,“尽捡我的人使唤,自己没长嘴。”
游介然愤然回骂:“陆九陵,你就?是个小气鬼。”
翌日,吉阳城的严家府门大开,朱漆门下两盏大白灯笼高挂,前来吊唁的人和车马填街塞巷。
游介然等了大半日才轮到,一笔诚意十足的白事?金送出去,连严家二老?爷的面都没见着,光是提一提闻人语三?个字,就?被管事?客客气气地请出严府大门。
“我等丧事?结束了,再给严家发个正式帖子。”
游介然没抱多少希望,揣袖出了严家。
同?一条街的拐角里,他面前的一男一女已作寻常打扮,换上了更朴素的衣裙装饰,是陆执方和馥梨。
游介然问:“狱卒那头都打点好了?”
“快到时辰了,问过?之后到客栈细说。”
陆执方和馥梨扮成闻人语的侄女婿和侄女,即将去监狱探视。闻人语的侄女不?敢惹上严家,不?愿意去探视,反倒给了他们?便宜行事?的机会。
严家贿赂的是淄州知府,底下狱卒可没钱拿。
陆执方稍稍想办法,就?买通了狱卒,对方只管收钱,不?管核验身?份,反正都是偷偷摸摸放进去的。
入夜了,馥梨和陆执方在府衙后门。
馥梨按着约定?,敲了长短不?一的暗号。
狱卒拉开门,左右看看,带他们?绕了最能够避开视线的路线,入了地牢。长长阶梯往下,幽暗不?见底,陆执方顿步,“怎么?锁在了地牢?”
“上头说锁哪儿就?锁哪儿,我哪知道。”
狱卒只管领路。
地牢下两壁点了火把,他带人七拐八绕,来到了巷道最尽头,忽而把钥匙插进了石壁的一个孔里。
钥匙转动,嵌入石壁的门框露出原型。
石门缓缓拉动,火把光线倾泻,映照出里头形销骨立的医者,他似乎受不?住这强光,发出一声痛呼,把眼睛捂上了。
馥梨看清楚这斗室的三?面墙,森然耸立。
“这里头……怎么?连窗都没有……”
陆执方呼吸微滞。
馥梨不?知,他对这种结构的屋舍很熟悉。
大理寺有同?样构造和功能的暗室,专门用来关押特殊重案的犯人,就?算是再嘴密的人,关到暗室不?出三?日,就?能崩溃心神,把什么?都交代了。
“有命在就?不?错了,还要?窗呢?”
狱卒掂了掂手中钥匙,“就?一刻钟功夫,赶紧的,被人瞧见了爷爷的差事?都得丢。”
说罢将两人一推,入了暗室,连门都要?阖上。
陆执方手挡着那门缝,神情藏在阴影里。
巷道另一头有人走过?,脚步声渐近。
“大人!”狱卒露出个讨好的笑,手上使了大力?气,暗室门再阖上。那扇厚重无比的石门,与门框严丝合缝,不?仅隔绝了外头的声音,连光线都严密遮挡了。
馥梨眼前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她茫然地伸手摸索,摸到一角衣料,“世?子爷?”
陆执方没有回应。
她顺着那角衣料摸索过?去,攥到陆执方的手臂,青年还是没动,连呼吸都仿佛屏住。
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没有落点,无所依从,听不?到声音,感受不?到时间,浑身?被死寂包裹,恍惚生出一种被遗忘、被抛弃的恐惧,无所遁形。
还好,她不?是一个人进来。
馥梨掌心出了些?汗,顺着他手臂往下慢慢捋,大着胆子扣到了他腕骨。
她想有个支撑点。
鲜活的,温热的,有脉搏跳动的支撑点。
陆执方很快就?反手攥住了她,掌心潮湿的汗一时分不?清是谁的。他的手好似比她更凉。
“世?子爷?”
她忽而觉得陆执方的手在微不?可察地震颤。馥梨用另一只手掌覆过?去,陆执方连手背都是凉的。
“你怎么?了?”
“无事?。”
陆执方过?了许久,深吸一口气回应她,按着之前一瞥看到闻人语的方位,拉着她往那个角落去。
“闻人语。”
馥梨也跟着唤了唤:“闻大夫,你还清醒吗?我们?是闻飞沉找来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闻飞沉是闻人语徒弟的名字,两人进来前就?商量好的,以防闻大夫对他们?有防备,不?肯说实话。
闻人语迟疑了片刻。
他声音听上去很虚弱,还有一丝警惕,“飞沉?飞沉为何不?亲自来?”
馥梨道:“他被严家的人打伤了,行动不?便。”
陆执方接话,“没时间细说,你先告诉我,你进到严家公子的寝屋内,发生了什么?事??”
闻人语静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判断要?不?要?相信他们?。馥梨着急,关在这里不?知时间流逝,她光是摸到陆执方都用了很久,“闻大夫,狱卒只给一刻钟。”
“严家公子是被毒死的,跟我没关系。他死时唇色淤青发紫,经脉紊乱,我t?施针不?过?是加剧了他气血逆行。”闻人语声音透出些?后悔,“我恼他们?伤了沉飞,严家质问我是否故意而为时,我大骂了一句活该。”
“严公子身?上的毒,是导致他缠绵病榻的原因?”
“不?是,他身?体亏空与毒无关,毒是新下的,甚至可能就?在我施针当日下的。”
“当时屋内有几人?”
“严家二老?爷,严家公子的妻子,还有侍奉汤药的婢女……”闻人语细细回忆,给他们?讲述当时的经过?,末了,疲惫地吐出一口气,“距离我被关入牢狱,眼下已经过?去多久了?”
“三?日了。”
“此事?不?能善了,蓬莱山的云海我是错过?咯。”
“您老?还有心思惦记云海。”
陆执方没好气地笑了一声,一字一句轻飘飘,在黑暗里透出些?虚弱。馥梨没有听过?他这样说话。
她握着他的手,想去看他的脸,偏又什么?都看不?见。陆执方再追问了细节,钥匙转动声响起,火把的光再涌动,馥梨忍不?住眯了眯眼,暗室真的太暗了,就?这么?一会儿,她都觉得火把的光令人不?适。
“时间到了,快走。”
狱卒沉着脸,“刚才差点就?露馅了,还磨磨蹭蹭!”
陆执方一言不?发牵着她,快步离开了地牢,两人从后门绕出了淄州府衙。
他们?顿步在附近的一条暗巷里。
“闻大夫一个人待着那么?黑漆漆的……”
馥梨心有余悸,后半句话止在陆执方倏尔靠过?来的举动里。她侧了侧头,发现世?子不?是要?靠着她,是伸手撑着墙,恰好把她揽了进去。
墙头弦月如?金钩,照出他煞白的侧脸。
一半陷在阴影里,一半浸在月光中,明郎的额上润了一层模糊的水光,几缕额发凌乱贴着。
“世?子爷?”
“无事?,”陆执方力?气溃散一般,“再缓一会儿。”
馥梨身?上换的是蓝雪借来的衣衫,没带帕子,想用袖子给他擦,想到陆执惯常喜洁,便伸手在他腰间摸了摸,果?真从衣袍里翻出一块叠好了的细布帕子。
她折出一个角,静静揩去他眼底的细汗。
陆执方半闭着眼,撑着墙的手放松,弓腰将半个身?子倚在了她肩头,手臂隔在她后背与冰冷墙面间。
“站得住吗?”
“站得住的。”
少女挺直了腰杆,纤细羸弱的肩头撑起来,要?给他做一个支撑。就?像在暗室里紧紧攥着他那样。
陆执方闭目笑,放纵自己倚着她。
馥梨承载他半身?重量,将那手帕又折出一个干净的角,细布触摸起来的质感很熟悉,像是她天天都在用的,“世?子爷,这个手帕是……好像是我的?”
“谁说的,不?是。”
陆执方不?紧不?慢地否认,胸腔说话时的微震传到她身?上。
认错了吗?馥梨举它?到月色下认真看,冷白月光映得手帕有点变色,像浅白,又像浅绿,模棱两可。
她还没琢磨出来,陆执方低磁声线带了点笑。
“给了我,就?是我的了。”
第26章
第
26
章
“那就看你和他的情分到……
“给了我,
就是我的了。”
陆执方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