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的!”
馥梨摘了他指间?的钥匙,一把将眉头?拧得?死紧,看起来还想挑三拣四的世子推进屋内。
第24章
第
24
章
世子将她抱了起来。
小驿站的房间?豆腐块大,
先后挤进来两人?后,更?无从下脚了。馥梨觉得两人?好似转个身,走两步,
只要没事先商量好,
前后脚都能打一架。
她?拉开凳子,
叫陆执方坐下去,自己兢兢业业履行本分,
将那皱巴巴的枕头被褥铺好,还嗅了嗅被角,
有皂荚的味道。
“是洗过了的,
不过晾晒时没扯平,
就显得皱,
世子爷将就一夜吧。”
陆执方静了好半晌,问:“那你睡哪儿?”
馥梨指指他面前的桌凳,
“我缩这里眯几个时辰就好,同大姑娘她?们汇合了能再补觉。”
她?在清夏堂时候就听方嬷嬷说,贴身婢女都要轮着守夜,有的就在外间?矮榻或小板凳上睡,
同眼下情形也差不多了。静思阁不用她?守夜,出行守一次半次不打紧。
“世子爷,
我再同驿丞要一盆炭火,加一张棉被,你等?等?我。”小姑娘第一次在路途当差,分外周到,
小心翼翼绕开挡路的凳子,脚步轻快地去了,回?来时手里却只得一个炭盆。
店小二已经送来热水,
陆执方刚净过了手脸,正在解身上大氅,睨她?一眼:“棉被呢?”
“住店人?多,驿丞说也没有了。”
馥梨低叹,环顾一圈,将炭盆放到桌子上,窗户掩一半,留出一道缝来通风。
陆执方将大氅丢到床尾,“你睡那儿吧。”
他没等?她?回?答,低头解了腰封,外衫松松叠好搁在凳子上,厚实夹袍还齐整套在身上,语气带了寻常吩咐差事时的淡淡催促:“还不去?”
馥梨下意识就应了一声。
反应过来,她?看看陆执方,确认自己没听错,世子爷叫自己同他睡一张床上去。她?硬着头皮脱了绣鞋,爬到床尾去,抱膝蜷缩起来。
屋子小,床尾正正嵌入了墙角。
陆执方眼神?看那鹤氅,“披着。”
那是条蓬松厚实的大氅,染着陆执方的余温,馥梨把自己裹一圈还有余,人?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缩在床角,是比缩在凳子上舒服。
陆执方吹灭了灯。
屋内陷入昏暗,但还有月光。
床板一沉,馥梨感到青年?躺了下来,身旁的棉被隆起来,是陆执方两条长腿。她?这个角度,能在朦胧昏暗里看到陆执方仰躺的脸,鼻梁挺拔得像一截玉骨削成,点漆眼眸蕴着微微暗光。
这样分两端睡,应该只算同床,不算共枕。
馥梨念头跑偏了一些,又?拉回?来,轻声问:“世子爷,我红封上的小鹿,是你画的吗?”
“嗯。”陆执方默了默,没等?到下文。
“不喜欢?”
“画得很好看,”她?真心夸赞,“我是在想,即便今日不用我去云水村,世子也能替岳守信画好香琴的画像。”
“不一样。”
“有何?不同?”
“一,我不擅画孩童,二,”陆执方声音淡了些,“二来于心有愧,影响落笔。”
馥梨做的那本五官图册,大理寺和刑部其实也有类似的雏形,但多数用于追踪穷凶极恶的犯人?,五官图谱以成年?男子为主,少有顾及妇孺婴孩的。很多事情,能力到了,心力不及。
“待嘉月求医的事完了,我带你同大理寺的画师老?樊见一见,你做的图册能派上更?大用场,别浪费了。”
馥梨眼睛一亮,应了声好,又?道:“世子爷,其实我走的时候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
“在云水村,你偷偷往岳守信家的米缸里塞了银子。”
陆执方没接这话。
这世间?,银钱能办到很多事,唯独生死,是滔天富贵都挽回?不了的例外。
他定定去看床脚缩成小小一团的姑娘,白?净的鹅蛋脸裹在他鹤氅的黑羽里,乖巧又?伶俐。
“画画是谁教的?”
“是野路子。”
“自学的?”
“也不算。是跟这个先生偷学一些,从那个画册临摹一点。我爹娘都是小商贾,街上派给顾客的飞页,店里墙t?面贴的彩绘,都靠我画的。”
提到了家里,少女语气雀跃了几分。
“后来怎……”
陆执方想问怎么卖身为婢,猛地止了话。
馥梨静了静,“做生意的事情,就是起起落落,哪日周转不开就欠债了,滚雪球一样越欠越多,欠得快要把自己卖掉都还不起了。我先把自己卖进镇国?公?府,就不会被卖到别处了。”
“还有谁要卖……”
“世子爷。”
两人话音打了岔,馥梨先转了话题。
“游公子为何对大姑娘的病情那般上心?”
“很上心吗?”
“一般世交情分,帮忙留意名医的消息,及时来通知?已经算殷勤了。游公子还说游家负责接送,我觉得像是把这当成责任往肩上揽。”
小姑娘很敏锐,猜得没错。
陆执方在黑暗中?回?忆道:
“小的时候有一回?,游介然来陆府找我,我正在被父亲罚跪祠堂,他便去找了嘉月,怂恿她?钻狗洞溜出了镇国?公?府。两人?本身去和街上孩子玩蹴鞠,不知?怎地,跑到了溪阳巷去。”
“是城西那个吗?”
“对。”
溪阳巷不是一条巷子,是城西十三巷的总称,聚集了很多贫民和偷盗,官府的养病坊和救济堂也都有一半设置在此处。
“他们遇了歹人?,险些被绑架,府里再找回?来时,嘉月病了一场,落下口不能言的毛病。”
陆执方说得很平静。
馥梨却听得愣怔,“这听起来,像心病。”
“有大夫这般说,也有大夫觉得是惊吓损了心头一滴血,要行针用药把那滴血滋养回?来。嘉月刚病的那两年?,太医署的太医几乎都来过陆家一趟,有成效者少之又?少。嘉月自己都放弃了,游家还在寻医问药,总觉得高手在民间?。”
馥梨忽然懂了陆执方之前说荆芥的事。
“游公?子太愧疚了,总想做点什么,心里才好受。”
“若是愧疚到要娶进门呢?”
陆执方话音一转,“你要是嘉月,会答应吗?游家富庶,他应当算是你说的——长得好,脾气好,前程好,家境也好的四好夫我那是应付杨柳村那些信众的说辞。”
馥梨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悄悄将鹤氅的毛毛边又?拉起来,遮住了半张脸,声音含含糊糊地传出来:“我要是大姑娘,不会愿意嫁的。”
“为何??”
陆执方疑问,这提议,嘉月还不知?道,游家已同陆家暗示过,父母亲的意思是赞同的。
“要只是因?为愧疚,岂非把两个人?的好姻缘都浪费了?大姑娘善良温柔,肯定会找到与她?心意相通的人?。游公?子也是。”
馥梨声音愈发低下去,小小声打了呵欠。
陆执方看了看她?:“睡吧,明日赶早。”
“嗯。”
馥梨抵着墙,觉得凉,又?把鹤氅扯起来裹住了耳朵,挪到了最舒服的姿势闭上眼。
世子的鹤氅看着又?大又?重,威风凛凛,披上却轻软如棉,还有她?觉得好闻的香味。
她?困意袭来,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隔着鹤氅,抱住了自己,陆执方清冽舒心的气息慢慢缠绕了过来。
她?眼皮动了动,想睁开又?觉得困倦,觉得他呼吸时喷薄的暖热气息,像秋季卷起地上落叶的最小旋风,轻轻地拂过她?眼皮。
陆执方将她?抱得更?紧,手臂牢牢箍住。
她?的眼皮颤了颤,在黑暗里莫名不敢睁开。
蓦然间?,听见陆执方低低笑?了一声,低缓而温柔的气声一字一字:“你最好是没醒。”
世子将她?抱了起来,放到了更?宽敞温暖的地方。
鹤氅松开,带着同样清洌气息和温度的包裹覆盖过来,她?蜷缩的四肢渐渐放松,伸展,所触之处,都是一样的厚实温暖。
最后一丝束手束脚的不适消散了。
那怀抱松开。她?的心像是泡在温水里,飘飘浮浮,等?了一会儿,把自己等?睡着了。
晨光透过窗缝,唤醒了一夜好眠的人?。
馥梨睁眼望见陌生的屋顶,拢着陌生的棉被,想起是她?和世子住的小驿站。
她?成了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睡的人?。床尾,高挑的青年?郎君无法把自己缩成一团,勉强曲着腿,两臂压在膝头,正盖着鹤氅闭目养神?,呼吸平静而清浅。
馥梨掀开棉被,慢慢靠近去看。
“世子爷。”
她?开口的第一个字,陆执方就睁了眼,不等?她?有机会问出口,伸手摁摁眼眶,“替我打盆热水来。”
馥梨穿好绣鞋,小跑着出了屋。
屋门阖上,陆执方深吸了口气,摇头暗叹。
他动作缓慢,一点一点扯开鹤氅,一点一点挪下床,手脚麻得像被一千根针扎过似的。从前出公?差,看荆芥寻个墙根就能呼呼大睡,像是轻松无比,践行起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两人?没多耽搁,吃完了朝食就雇车赶路。
官驿里很顺利地找到了游、陆两家的人?,同游介然、陆嘉月会合了。只是官驿宽敞的大堂,两人?各占南北一张桌在喝茶,离得远远的,仿佛互不相识,两家仆役也泾渭分明。
“世子爷,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馥梨悄声问他。
陆执方见怪不怪:“不用管。”
再启程时,馥梨坐进了陆嘉月的马车,看见游介然单独一车,陆执方和荆芥始终骑马。
一行人?旅途辗转,抵达了淄州吉阳城。
事先约定好的客栈里,荆芥等?得火烧火燎。
游介然一看他神?色,暗道糟糕,急忙迎上去问:“闻神?医莫非又?去云游四海了?你没看住?”
“没去云游,”荆芥飞快地道:“闻神?医给一大户人?家的公?子治病,把人?治死了,家属闹到公?堂去,眼下闻神?医被关进大牢里去了。”
第25章
第
25
章
“给了我,就是我的了。……
郎中治病救人,
人死了,并不?新鲜。
哪怕是太医署两鬓斑白的署正孙太医,行医生涯定?然都有没能从阎王爷手中抢过?的人。
但这种事?情,
随着经验累积,
渐渐就?少了。有经验的郎中一眼瞧出救不?了的,
接手是自砸招牌。
从一开始,就?不?会接诊。
陆执方记得游介然说,
“闻大夫年纪大了?”
“比我祖父岁数都大。”
游介然和他想到了一块去,入鬓长眉高高挑起,
挥手先让长随将客栈顶层的厢房都包了,
“这事?蹊跷,
入屋里再说。”
荆芥性子急,
在楼梯口就?给这事?盖棺定?论:“属下瞅着,闻神医就?是被冤枉的。”
顶层最宽敞的上房还有个小厅。
就?是把两家所有仆役护院召进来,
都勉强塞得下,陆嘉月跟在最后头,却没有入屋内,蓝雪朝两位公子福身?,
转达她的意思:“姑娘觉得人多气闷,加上旅途劳顿有些?疲乏了,
就?先回房间休息。看诊的事?情看起来也能不?急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