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梨不管他说了什么,目不转睛地看苗斐,只要大?太太不松口,这个男人就无法把她带走。大?太太若松口了,她就再想办法拖到陆执方?回?来。
苗斐看着眼前急得眼眸起雾,楚楚可怜的少女,心?里亦拿不定主意。儿子对她的喜爱超出预料,连陪嘉月去吉阳城寻医问药,都把她带上?了。
再长久留着……似乎不是好事。
她转了转腕间的翡翠手镯,正要开口,厅门处有人影一闪,高扬神色匆匆地跑过?来:“大?太太。”
他在苗斐身?侧,不知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苗斐拧着眉头,起身?往外走去,“你们稍候。”
馥梨愣怔地看她离去,高扬要跟着苗斐走,跨过?门槛前回?头说了一句:“馥梨备些茶点?来,好歹是客。”
方?嬷嬷留在厅中看,男人不好跟她太紧。
馥梨下意识走向平日里放糕点?蜜饯的小偏房。
门扉才推开,就被一只手拽了进去,青年身?上?的官袍未换,胸口起伏,微微急促,似一路疾步赶来。
是陆执方?。
馥梨看见他的第一眼,浑身?凝固的血液仿佛再流动起来,“世子爷……”一开口,不自觉带了哽咽。
陆执方?扼住她的手腕,点?漆墨瞳看着她。
“慢慢说。”
“我……我不认识那个人,他不是我爹。我同府里签契约的姓名籍贯都不是我的,是旁人的。”
“这人一定是唐钰找来的。”馥梨抿了抿唇,“我不要跟他走,我想留在静思阁。”
陆执方?一连问了几个问题,松开她就跨了出去。
“世子爷?”
“你连我都不愿跟,怎么会让你跟他走?放心?。”
第35章
第
35
章
“我替你选,还是近一些……
陆执方在厅中见到了自称柳儿父亲的男人。
面容沧桑,
身量瘦削,穿一件旧棉衫,人坐在凳子上,
手扒紧了凳边,
有几分心虚被强行?压制下来。
方嬷嬷见他?来了很惊讶:“世子爷今日这么早下衙?太?太?有事走开了,
原正在商量馥梨的去留。”
陆执方挑眉,仿佛才知道这件事。
方嬷嬷又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近来皇都有人造假黄籍贩卖,
四?处招摇撞骗,”他?拣了个位置坐下,
“嬷嬷可查验了?”
方嬷嬷道:“看过?了,
馥梨那丫头也都见过?。”
陆执方看向柳儿爹,
男人这会儿倒是不心虚了,
将怀里略微发皱的黄籍掏出?来,“少爷,
我不是假冒的,是真的,您要看看吗?”
陆执方当真接过?看了。
纸质韧实,官印清晰,
与柳儿同州县同街巷,连家中住址都一样,
黄籍是真的,笔墨没有篡改痕迹,再验证黄籍是否属于他?,已经没有意义。
再深究下去,
被揭穿的人会是馥梨。
他?将黄籍递回去,看向方嬷嬷:“馥梨是我静思阁里的人,嬷嬷让我同他?说几句话?”
方嬷嬷会意,
却还有犹豫:“世子爷,太?太?原是想……”太?太?的意思像是想把?馥梨放出?府去的。
陆执方脸色冷了几分。
方嬷嬷不敢再多嘴,退出?了厅外。
那头,苗斐已经从西?庭下绕回来。
方才高扬来报,说小公子在西?庭踢蹴鞠,摔了跤坐在地上不肯起来。她对这个幺儿事事都上心,着急忙慌去看,恺儿乖乖地掀开脏污了一块的裤腿给她看,油皮都没擦快一星点儿。
“母亲,孩儿没事。t?”
“那你还怎么还赖在地上?”
恺儿露出?个腼腆的笑,拉着她手臂站了起来。
苗斐放了心,再同高扬回到厅中,柳儿爹人已经不在了,只有陆执方好整以?暇坐在那儿喝茶。
她看向方嬷嬷:“人呢?”
“改主意了,说还是做满三年了再接回去,同馥梨那丫头连声道别都没有就走了,赶天黑前出?城。”
方嬷嬷虽然?没听清谈话,也猜到世子爷定然?允诺了大大的好处,否则,男人不会这么轻易就离去。
苗斐脸色不太?好看:“陆执方。”
陆执方站起身来:“儿子陪母亲回清夏堂。”
幺儿无事,苗斐这会儿冷静了。
她脑子转过?来,既气恼,又不可思议:“你同恺儿串通好的?身为兄长不好好当榜样,还叫恺儿撒谎。”
“阿弟没撒谎,儿子只是下衙回来,见到他?跌坐在西?庭,叫他?乖乖坐着等母亲来看。”
陆执方承认得坦然?。
柳儿爹在府门口时,高扬就赶紧派人来大理寺报信了,他?几乎前后脚赶着馥梨的马车回的府。
有些事,母亲走开了,他?才方便?去问。
苗斐冷笑了一声,快步回到清夏堂。
主屋内,恺儿已换过?一身衣裳,嗓音软绵绵地唤了一声“母亲”和“兄长”。苗斐摸摸他?的额头,踢蹴鞠踢出?来的汗湿已给嬷嬷擦干了。
她不想理陆执方,侧坐在榻上,背对着他?,只喊恺儿:“给母亲捶捶。”恺儿还矮,爬到榻上站着,刚好给她捶捶肩。陆执方小时候也像这般贴心,后来……
后来,苗斐不想了。
肩膀上锤的力道轻轻的,拳头却大。
苗斐侧头,恺儿正抱着茶壶,盘腿在她身旁玩,她愣了愣,没转头,知道身后那个是陆执方。
“你就那么喜欢那丫头?不舍得放?”
“往后儿子不在府里,她家里有哪个谁找来,母亲也不要放,万事等我回来再说。”
苗斐没点头。
她肩背上捶打的力道一下下,比恺儿还轻柔,但动作不太?熟练,只知道往一个地方去。
“母亲,”陆执方声音也轻,“儿子七岁之后,念书进学,考取功名,无论科举还是仕途,一步步都按着父母亲最满意的方向走。母亲也遂一遂儿子的心愿。”
苗斐一静,拒绝的话没忍心说出?口。
是陆执方七岁那年,大儿子早夭,镇国公府世子的位置一下子落到他?头上,那些功名利禄和锦绣前程的期望也压了过?来。小孩儿不会无缘无故在一夜之间?懂事,早熟早慧,天才少年,都有代价。
“再者?,”陆执方看了幼弟一眼,“恺儿把?耳朵捂上。”幼弟乖乖照做。
“去吉阳那趟,儿子同她已有肌肤之亲了。”
“陆执方?!”
这次苗斐是真的没忍住,震惊地回了头,“她、她……”她咬牙切齿压低声,“她就是个丫鬟。”
皇都高门里,养个通房丫鬟,叫少年郎晓人事的做法不少。可苗斐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这看起来冷心冷情?,对男女之事毫不感兴趣的儿子会越过?这界限。
陆执方神色平静,没有解释。
亲了也是肌肤之亲,他?就是要让母亲知道他?看重?馥梨,为了她逾矩。往后唐钰再敢故技重施,母亲便?是看在母子之情?,也不会轻举妄动。
苗斐还在消化?中,方嬷嬷一脸惊喜地跑过?来。
“太?太?,高管事说……”
“说什么说,我还没怪他?!”
苗斐吸了一口气,高扬也是看儿子眼色的人。
方嬷嬷忍不住笑,仗着主仆情?谊,继续把?话说了下去:“说接到大姑娘来信了。送信人就从庆州来,是府里派过?去的护卫之一,带来了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大姑娘能说话了。”
这下,陆执方都愣住了。
“是真的能讲话了。”
正厅里,来送信的护卫刚得了高扬给的辛苦费,正眉飞色舞,又等到苗斐和陆执方来细听。
苗斐一再确认,怕自己听错了:“真的能讲?”
“能,小人听得真真切切。不过?因为太?久没说话,有些吐字不清,闻大夫说多讲讲纠正就好。”
陆执方提醒她:“母亲,看信。”
苗斐眼眶都泛泪了,拆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她说过?几日就启程回来,闻大夫弟子跟过?来施针巩固,闻大夫还留在庆州。”
陆执方算了算日子,“现下已经在路上了。”
苗斐这下是真的不想同陆执方置气了,只惦记着怎么准备迎接陆嘉月。她又把?信细细读了一遍,“你爹还未下衙,我先去跟你祖母说说这个好消息。”
镇国公府陷入一种按捺着的喜悦欢欣。
而陆执方的静思阁依旧宁静。
这个春夜,雨声细细,疏风微凉。
陆执方立在许久未曾去过?的西?屋廊下,酝酿许久,还是抬手叩了馥梨的屋门。隔扇门后,小娘子声音警惕,对今日差点被带走的事情?心有余悸。
“是谁?”
“我。”
馥梨慢慢开了门。
入夜时分,她发髻已解,用一根簪子松松挽着,身上是洁净温暖的水汽,刚刚沐浴完的模样。
“世子爷。”她等了许久不见他?出?声。
陆执方忽然?靠近一步:“信我吗?”
“什么?”
“信我不会强着你来,在哨所说的。”
馥梨立刻点头,还未启唇,陆执方长臂揽过?来,圈到她腰间?,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脚尖带上她的屋门,往自己寝院的方向走去。
东西?屋有屋檐,有长廊连接。
这一路只有过?北墙时,会淋到些许飘雨。
快要靠近寝屋时,馥梨轻轻挣了一下,陆执方顿步,却是她抬起阔袖,拉出?个小小雨蓬挡在他?发顶。
“世子爷,我们要去哪里?”
“我房里。”陆执方眸中闪过?笑,那阔袖有香气,是静思阁的香胰子,温厚朴素的香气在寒夜散发暖意。
入夜又下雨,大多数仆役都回屋。
但他?们这样一路过?去,馥梨看向那些门扉和窗格后晃动的虚影,“会被看见的。”
“就是要看见。”陆执方道。母亲心思多,今日震惊之下没追问,难保哪日想起来要打听。
馥梨静了一会儿,明白了他?的意思,“世子爷,今日那个人真是岑柳儿的爹吗?你是怎么叫他?走的?”
“黄籍是真的,人对不对得上,得跑到籍贯地才能查证。至于怎么叫他?走……”
陆执方抱着她,稳稳步入东屋廊下,“唐钰怎么叫他?来,我便?怎么叫他?走。要驱使人,威逼、利诱、情?谊,前面两者?,我能给得更多。”他?迈入寝屋,从外间?一直走到了里间?,将她放在自己的床帏之内。
“要演得这么细致吗?”
馥梨有些不习惯,手撑在床沿。
陆执方已吹灭了烛火。
幽夜寂寂,外间?透出?模糊月光,淡淡一层笼罩在地上。馥梨身侧一沉,是陆执方坐到了她身边。
“你身契上写的是岑柳儿,是怎么回事?”
“岑柳儿在简县偷偷对换了我们的黄籍。”
这是个陆执方意外的答案。
但他?们今夜有漫长的时间?。
“详细说说。”
“我家乡在淮州,简县是最南边的县。家中长辈要将我送给唐钰,我逃出?来后在简县落脚,准备出?城,可听见了出?城的人议论,说大户人家被奴婢偷了东西?,所有人都要打开包袱检查,验明黄籍才能出?城。”
“我住的是那种最便?宜的,好几个不认识的人挤在草絮上的下等房。岑柳儿就同我一间?房。她夜里偷偷把?我们的黄籍对换了。翌日排队出?城的时候,我看见她前头不远处突然?被衙差抓了,大声喊认错人了。说她叫岑柳儿,不是什么迟霓。”
“我那时候突然?意识到,大户人家丢了东西?,是简县知县被唐钰收买了,要借故扣下我的借口。”她说到这里声音略微发颤,吸一口气,镇定下去,“世子爷,你能猜到岑柳儿是怎么回事吗?”
陆执方稍一思索,“她真的偷了家主钱财。但那家并没有报官,或者?说知县没有这样费心思搜查。”
馥梨点头:“我是后来被放行?了,看到自己黄籍的名字变了,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唐钰见到她,会发现抓错人。我就这样阴差阳错,用了岑柳儿的黄籍。”
她回忆当时场景,有些发冷,想把?自己抱起来,绣花鞋脱了,两条腿曲了一半,猛地一顿,想起这是陆执方的床。
陆执方看见了这动作。
他?在朦胧月光中,从床上捞出?张毯子,把?她整个人裹起来一推,连腿也捞到了床上。馥梨被他?虚虚拢在怀,他?狭长眼眸蕴着微光,静静打量她。
小姑娘三言两语,概括了一路逃跑的艰难险阻,语气听起来平淡,但只要设身处地代入她,就能想到t?这些遭遇对她而言,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那日春日宴,你在宁国公府大门,说马车颠簸让我走慢些,其实就看到了唐珠,对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