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安再次递过去，“你现在跟流浪汉也差不了多少，吃点吧。”
“不吃”许平安眼泪一抹，站起来，“说得你现在形象多好似的。”
李景安低头看见自己因为赶车，皱巴巴、臭烘烘的衣服，还有因为温差，把三四件薄衣服都套在身上的情况，好像，确实也像个流浪汉。
芸香缓过来后把李景时牵到李景安跟前，“要不大家洗个澡去食堂说，景安，你有多的衣服没，给景时两件。”
“没带那么多到学校，要不，先将就穿脏的？”
李景时没说话，只是鼓起了腮帮子。
“我有”许平安打量着李景时的身高，“我把小的衣服，填进了冬天的被子，他应该能穿。”
李景时穿着新衣服，蹦蹦跳跳地走进来，“姐姐，看，新衣服。”
“许平安的小衣服这么新啊。”
“怎么可能”柳国荣抱着一件藏青色的棉服走进来，递给芸香，“你们没回来过年，村里婶子们凑一起干活的时候，一人几针就给做出来了。”
“那我们回村可得好好谢谢婶子们”芸香拿起来穿上，“合身，还稍微收了点腰，不张扬，真好看。”
“真羡慕，你们村真好”许平安捂住肚子，“李景安，你刚刚那个馒头还在吗？想吃。”
李景安掏出馒头，“给，你怎么搞的，这么惨。”
许平安啃了半个馒头，看所有人都静静盯着自己，脸泛红，“有水吗？好噎。”
喝口水才勉强把喉咙里的馒头咽下去。
“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我们本来打算直接坐火车到首都，可车上人挤人，休息不好，也吃不好，后来实在受不住，下了车。”
“发现有免费食宿，大家高兴惨了，虽然吃的差，住的差，将就将就也能过去，至少比火车上好，大家就说在当地参观。”
“可有的人坚持去首都，我本来不想去，他们说领队一定要有觉悟，我脑子一热，就去了，又是没日没夜地坐火车。”
“下车，我就发现了不对，天特别冷，我把全身的衣服穿上，还是冷，缺衣服，缺被子，冻生病了，因为衣服没解决，病一直没好。”
李景安此时无限庆幸，自己运气不好，输掉划拳，至少南方很暖和，不用担心冻病，“那你没去看升旗吗。”
“去了，那天场面特别大，热血沸腾，感觉病气都没了一半，后来……”许平安的眼神开始飘散，陷入回忆，“后来的事情你们应该都遇到过，全国都差不多，我就不重复了。”
“我那个时候很害怕，想回来，可那么久的火车，光想想就没力气，感觉自己一定会死在车上，就那么拖着，拖到了火车住宿可能不再免费的消息。”
“只能咬咬牙去挤火车，那消息一出，比来的时候更挤，根本没有座位，也不敢下车，怕坐不上下一趟。”
许平安抹掉眼泪，剩下的半个馒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众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就这么安静地陪着。
缓了半响，许平安才走出这股情绪，“你们呢？”
“我们跟你差不多，不过去的南边，没那么冷”说完李景安踢了柳国荣一脚。
柳国荣不经意间开始转移注意力。
“我因为家里有事，没去成，就待在学校。”
又是一个去山上改善伙食的日子，三人表情一次比一次凝重。
李景安仍旧加柴，深吸一口，“我听许平安说，学校党官员跳楼了。”
柳国荣轻轻叹息，“这是我听到的第三个，学校食堂还没米了，食堂职工不敢出去，希望我们参与运粮。”
芸香望着灰蒙蒙的月亮，“能运多少回来呢。”
第二百四十三章
呵！我这段时间唯一学会的，怕不是这烤肉的手艺
“我们请假吗？回村”芸香仍旧望着月亮。
乌云并没有散开一点，还有越聚越多的趋势。
“可回去了怎么知道学校消息，万一复课了怎么办”柳国荣给烤兔子刷上调料，“我们还需要拿毕业证。”
“有复课的机会？”李景安把周围的树叶夹到火里，看着它瞬间烧为灰烬。
“有小道消息。”
“我们等了这么久，学校传了多少次复课，有哪一次实现了？”
李景安说完就是一声深深的叹息，感觉今年自己叹气的次数格外多。
“每一次消息，都能说明离复课又近了一步，一步又一步，说不定下次就是。”
芸香彻底没看见月亮了，站起来，翻动要烤糊了的猎物，“那国荣我问你，谁来复课？是自身难保的老师，还是明显不符合当下风向的教材，更何况还有很多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的学生。”
柳国荣没说话，边发呆边烤。
烤完，被烤兔的香气拉回神，它被火舌舔舐出完美的金黄色，油脂在上面微微闪烁，仿佛披上了一层璀璨的铠甲。
“呵，我这段时间唯一学会的，怕不是这烤肉的手艺吧。”
芸香用刀划一小片到嘴里，“真好吃，你怎么能看不起这手艺呢，在以后，说不定能靠它发家致富。”
柳国荣赶紧削一片塞芸香嘴里，“堵上吧，还发家致富呢，你看看现在发家致富那些人的下场，景安，你盯着我干嘛。”
“大厨，我也想用肉堵上嘴。”
柳国荣扯下一只腿，塞他嘴里，“今天我们就不切了，用手扯着吃，吃个痛快。”
隔天，三个人去找同一个老师请假，学校教职人员骤减，剩下的人都在超负荷工作。
“你们都想请假，很急吗？”
芸香观察着老师的神色，不像是不同意，也不像是反感，“是的，老师，是有什么额外的通知，不能请吗？”
“倒不是不能请，而是过几天学校会发通知，允许大家撤离，你们那个时候走就没有请假记录，但听你们描述，家里兄长结婚好像也挺急的，我这就给你们批。”
芸香赶紧按住老师抬起的手，“别，老师，我们也可以等几天。”
老师眼睛睁大，“兄长结婚能等？”
“呃”芸香瞥向李景安和柳国荣，两人都把头埋了下去，啊，怎么就想了这个理由呢，死脑子快想啊。
“那个……，我们兄长他……，他定了两个日子，一前一后，前面的那个将就我哥，后面那个将就我嫂子，本来就不好决定，我们可以说服他们选后面那个。”
老师狐疑地望向芸香，“真的，那来祝贺的亲友怎么办，不应该提前通知？”
“都是一个村的，现在也没什么吃的，就只是上工之余来祝贺一下，凑个热闹，前和后都行。”
“那行吧。”
芸香走出办公室，靠在墙上，“呼，还好。”
“我觉得是老师手下留情了，这个理由还挺漏洞百出的。”
柳国荣看向大胆发言的李景安，他是真勇啊。
芸香……，狠狠踩一脚李景安，“你不帮忙想办法，还好意思说风凉话，还漏洞百出，你咋不想一个呢，啊”芸香越想越气不过，再踩一脚。
“啊”李景安抬起被踩的那只脚，捂住，“我错了，刚刚说顺口了，光顾着分析，还有就是我当时真的没想到理由，有在努力想的。”
柳国荣扶住站不稳的李景安，“你应该说现在时局很乱，老师管得也不那么严，啊，李景安，你踩我干嘛。”
“不想主意，说风凉话。”
三人等通知的这段时间也没闲着，前前后后一个月，直接给干趴下了。
柳国荣趴在桌上，“我曾经以为，给立新哥讲题已经很累了，没想到给大家讲更累。”
李景安灌完三杯水嗓子终于舒服了点儿，“我不懂，为什么大家老是忘，老是忘，那点东西那么难记吗？”
“呵，说大家，你们当时也是，我都习惯了”芸香整理着带回来的种子生长存活情况，“种活了七成，村里人挺用心的，你俩尽可能跟关系好的同学保持联系，以便第一时间了解学校情况。”
带回来的种子，萌芽、生长、开花、结果，完成了一个轮回。
芸香从棉桃里挑出种子，“真好，我们村终于有棉花了，离棉衣棉被自由又进了一步。”
“好是好，得多开点地才够种，根本挪不了那么多人来开，景安还跟我说的农用机械，看这个样子，远着咧”柳平摇头，“你说这学校咋还不复课呢，景安都没办法去深造深造。”
“芸香，啊，咳咳”柳国荣被灰尘扑了一脸，毫不在意，爬起来继续往前跑，“芸香，学校传来消息，复课了。”
“真的。”
柳平摸着蓄起来的胡子，“好，好，刚还在说呢，看来农用机械是有望了。”
还没盼望几个月，柳平又看到几个孩子回来，“现在也不是放假的时候，怎么了？垂头丧气的。”
“我们复课这段时间，一半在劳其筋骨，一半在学习，没有新教材，旧教材老师很多都不敢讲，更多的时候在上政治课，超过半数的同学都身在曹营心在汉”
芸香边讲边回忆那个场景，忍不住叹气，“平叔，我们在哪儿都是劳其筋骨，正好现在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我们回村当知青，占三个名额，免得塞人进来。”
柳平背着手，“我倒是求之不得，这两年都在想办法拒绝分过来的知青，头疼的很，不过，你们上山下乡能自己选地方？”
“当然不能，但现在正式的号召刚发出来，学校流程还不规范，努力一把，应该可以，只要平叔你这边接收没问题，我们就去努力。”
“我先去问问，多半都没问题。”
第二百四十四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白计划了）
芸香找了块没人的空地，招呼李景安和柳国荣坐下，“这次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回村当知青，我们大概需要做的是弄清流程、问政策、操作下乡，你俩对这个问题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有”李景安拿了根树枝，开始在地上画，“你上次说当知青我就去了解了一下，现在的流程是先在学校报名、学校发表格填意向，再统一分配。”
芸香也拿根树枝戳戳李景安的树枝，“我这次才说的当知青吧，之前可没说过，你记错了。”
李景安压住那根乱动的树枝，“你说过，当时我们俩看到知青的欢送会，你说‘当知青好像也是一种办法’。”
芸香嘴角上扬，“你心真细。”
李景安也笑着望过去。
柳国荣：明明是三个人的商量，总觉得自己很多余，气就气在，事关重大，还不能走。
那，就掌握主动权吧。
“咳，咳。”柳国荣清了清嗓子，“难点在于‘填意向’到‘学校统一分配’这截，根据我知道的消息来看，分配的地方可能跟填的意向南辕北辙，我知道就有两个是这样。”
“而我们三个就算是运气好分配到咱们公社的其他大队，也不是个好去处，那样还不如待在学校，参加种田活动。”
芸香一脸正色，“虽说平叔那边可以操作，也不能把希望完全放平叔身上，这不合理，我们的努力也至关重要，景安你了解过管这个的老师吗？”
“没有。”
视线落到柳国荣身上，得到的也是摇头。
芸香在泥土上画一根横线，“那我们的第一个计划，就可以是在学校统一分配的时候做好确认工作，如果情况不对，我们趁机改掉，这个就需要大家打配合，你俩吸引老师的注意力，我改。”
柳国荣望着芸香的眼睛，“这样好吗？”
“有一定风险，但比接受学校的分配好，老师的一分钟，我们的十几年，不划算。”
芸香等了一分钟，见柳国荣没继续反驳，这才继续说，“如果我没有改成功，就去跟老师沟通，看能不能调一下，所以我们还是尽可能要跟老师搞好关系，与此同时……”
看李景安一只胳膊斜往上抬，芸香知道他是有话想说，“景安，有什么疑惑？”
“我的疑惑是，如果我们改分配地址被老师逮住，就很难再有沟通的可能，还有就是，跟老师搞好关系，老师会更警惕吧，毕竟学生迫害老师的例子不少。”
“我能保证不被逮住，老师确实更警惕，那也正是我们的机遇，帮老师化解危机，就是迎来信任的开始，是劣势也是优势，你俩还有没有什么疑惑的。”
李景安摇头。
柳国荣接过话题，“顺着这个思路，如果老师那儿行不通，我们还可以和分到村里的同学换，就是不知道什么能打动他们。”
“这个我知道”李景安用树枝轻点地面，“先准备钱和票，这是最基础的，更多的可以观察他们需要什么，例如去下乡的行李，村里生存的技能技巧等等。”
芸香站起来拍拍衣服，“那行，这个计划已经很完备了，我们现在就去行动。”
柳国荣久久没有站起来。
猛然抬头，望向疑惑看着自己的两人，“我们，真的不在学校学习了吗？万一后面变好了呢，下乡之后，就很难有机会学习了。”
李景安坐了回去，“那你要在学校等等吗？”
柳国荣没说话，抓住自己的脑袋使劲儿揉搓，“我不知道。”
芸香拍拍他的肩膀，“去其他大队当知青，确实没有机会学习，但我们的目的是回村，是回去实践，实践就是最好的学习，不是吗？”
“可我们并没有学多少，刚在大学上一个学期，就乱了。”
芸香伸手想给柳国荣把鸡窝头理顺，刚抬起来，就被另一只手拉住，任由李景安拉住，继续说，“那我们才能更有针对性地学，学最有用的东西，而且，以后还有学习机会的。”
“真的吗？”
“嗯”只不过是七八年之后的事了。
学校上山下乡报名处，人声鼎沸，又是一个人挨人的场景。
李景安默默退后一步，“怎么都回学校了，还这么挤，真让人头皮发麻。”
“你可不要小看号召力，一句话就能让大家疯狂”芸香也退后一步。
“你俩退啥呀，不是要努力吗？怎么还往后退，走，我们挤进去。”
芸香右手往前伸，“努力也要审时度势，我们暂时挤不进去，您请。”
“那我可去了”柳国荣一头扎进人堆里。
李景安皱巴着一张脸把芸香再往后拉了些，“人越来越多了，国荣还是缺乏磨练，芸香，你说他刚刚不是挺犹豫的，不想当知青，怎么现在这么积极。”
“因为不积极一点，就可能去别的地方当知青，那是最不想要的结果。”
等了半天，柳国荣一身乱糟糟的出来了，眼神呆滞，仿佛没有了灵魂。
“听到什么了吗？”李景安迎上去，“这么爱干净的你都拼成这样了。”
柳国荣这才回神，嗅了嗅自己的衣服，“哕，我想回去洗个澡。”
“我们事情还没开始办呢”芸香递个橘子给他，“吃了会好点。”
柳国荣闻着橘子皮的味道，才稍稍缓过来了一点，“我都没有挤到最里面去，挤到中间，往前走走不动，往后退也退不出来，就在那儿挤着，后面找到机会，拼了老命才挤出来，还是你俩有先见之明。”
李景安揽住柳国荣的肩膀，“不，我们那是血和泪的经验。”
等着等着就等到了天黑，屋子里的人还是很多，但是被老师赶了出来，毕竟，老师也是要下班的。
三人这才走上前，“老师，我们三个想报名去上山下乡，当知青。”
“报不了，接收单位已经分完了，等有新接收地的时候才能报名”老师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粗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芸香递上两个橘子，“老师，你先别说话了，润润嗓子，景安，你去给老师倒碗水。”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上山下乡，当知青
“谢谢”老师喝了口水，嗓子这才好点儿，“不过现在真的不能报名，你们等等吧。”
“我们知道”芸香抽了张凳子过来，“老师，你坐下休息会儿，我们能自己找接收地么？”
“你们都还是学生，找的到？”
“找的到，这个您放心。”
老师停下剥橘子的动作，“没有过这个先例。”
李景安又去把空杯子接满水，“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柳国荣趁机把话题展开，“老师，依照现在知青下乡的火爆程度，学校肯定是会想办法的，但这几天估计接不上，您还要累几天，这可不好熬，还不如我们学生自己想办法。”
唯一没说话的芸香，看老师望了三次门外，准备再下一记重击，“老师，您现在是不是挺忙的，要不我们明天这个时候再来，或者明天早点来，您看哪个时间合适。”
老师身子一抖，“我今天给你们登记上，早弄早结束。”
三人均是一喜，异口同声道，“谢谢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