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后续不简单。”

    这是一句废话。

    林娴姿想到梁朝肃，“梁正平最近有没有联系过莫实甫？”

    林自秋回想半分钟，“明面上没有，私下......莫实甫严防我们。”

    “调动一下方向，先查这方面。”

    林自秋知道最近梁氏动向，“梁氏父子像握手言和，梁正平短期内应该不会和莫实甫有什么联系。”

    就算握手言和是假，从表面看，是梁朝肃胜了一筹，梁正平更不会在当下乱动。

    林娴姿细述一遍之前猜测，下定论，“他肯定要动，不报复也得探虚实，看梁朝肃究竟攥到那一步，有没有漏洞，他能不能翻身。”

    林自秋领命，回到林娴姿布达佩斯的住处，立即着手安排。

    林娴姿赶回医院。

    黄昏西坠，连城和冯时恩在病房套间的小厨房做晚饭。

    白瑛丧在门口，魂不守舍啃黄瓜。

    林娴姿看见冯时恩几次眼神示意，越来越浮于表面，白瑛视若无睹，啃黄瓜。

    满室橘红光影，连城是打下手的站位，卷着袖子，滴水没沾，白瑛啃完，尚未反应，她无缝衔接又塞上一根。

    促狭的小坏心眼儿。

    冯时恩已经接受三人行，黄瓜没有了，他洗两根胡萝卜，亲手换给连城。

    保证她投粮后勤线。

    这个更坏。

    林娴姿不能自夸是个好人，白瑛咬上第一口，她站出来阻止。

    “兔——瑛。”

    厨房里和厨房外，都沉默了。

    第571章

    连城最先醒神，惊喜跑向林娴姿。

    白瑛立在门口，愣愣低头望，青绿变橙红，一嘴寒透人心的胡萝卜味，她怒视连城，挡住门口不让。

    连城立即咬紧牙关，憋住笑，“好瑛，我错了，要不你打我一下吧。”

    一人认错，白瑛越过她肩膀，又怒瞪冯时恩，他握拳抵在唇鼻尖，干咳，“对不起，我黄瓜买少了。”

    林娴姿也走过来，搂住白瑛肩膀，“林姨也不对，怎么能看你可爱，脱口而出讲心里话呢，多不礼貌。”

    满屋人坏，满屋人又真诚，白瑛一腔悲愤发不出，“我今晚全请你们吃胡萝卜。”

    白瑛占下厨房，连城和冯时恩被扫地出门。

    林娴姿乐不可支，“鬼机灵，该，今晚都啃胡萝卜吧。”

    连城挽住她胳膊，“妈妈......”

    她看林娴姿模样，气色不振，一脸疲惫，眼底压着风霜暗影。

    一腔疑问，不想问了。

    林娴姿以前说过，不拿她当笨蛋，不会瞒她，若是情形不好，迟早会告诉她。

    “待会儿您少吃点，我偷偷给您煮面。”

    林娴姿心怀慰烫，摸摸她小脸，“下次，妈妈看看你就走，这两天晚上疼得厉害吗？”

    连城摇头，克制情绪，下一秒，抱住林娴姿，“妈妈，我回国吧。”

    远东医药审查逐渐深入，莫实甫决意护莫士诚。她离开欧洲，林娴姿的薄弱点没了，梁朝肃也会回国。

    “恐怕不行。”林娴姿拢开她松软的头发，露出面颊退不掉的红斑，千万种担心到嘴边，“妈妈离不开你。”

    换个理由，连城都能辩驳，这个理由，她反驳不了。

    晚饭时，白瑛果然上了一桌萝卜宴。

    连城捏着鼻子喝掉三大碗胡萝卜汁，从白瑛魔爪下逃生，发现林娴姿和冯时恩双双不见踪影，她一路寻到楼下。

    夜幕浓凉，沿着黯淡灯光，侧花园边路牙子燃着猩红烟火，风吹得明明灭灭，连城认出林娴姿司机的轮廓。

    再往南，车头正前方，林娴姿对面立着一抹身影，高大颀长，面容被树冠灰暗的影子笼罩。

    “连城尝试接受你，说明她对梁朝肃心软，但绝非那种感情。”

    夜风自南向北，连城立在下风，林娴姿的声音隐隐约约，寒意、讽意、不可忽视。

    “他幸运在从前情分，我再调来一批保镖守住医院附近，杜绝他无孔不钻。”

    冯时恩轮廓像背对连城，“香江绑架案到了公诉阶段，涉枪性质非同一般，梁文菲夫妇最低十年。”

    “兰峰早知会我。”林娴姿说完，看破，“你提出来，想说什么？”

    “郭璞。”

    连城脚步一顿。

    第572章

    郭璞，林兰峰的法务顾问，总管各项大事小事，送还录音时，林兰峰特意挑的他。

    “他违背嘱咐，背主，不肯交代幕后指使，忘恩。我知道你和他有交情，但这件事，你最好别管，照顾好连城。”

    连城揪紧花叶。

    林娴姿察觉口吻强硬，换了语气。

    “时恩，现在的情形有多紧张，你一清二楚。金通海死了，华夏，老缅联合办案，又涉及远东医药，欧洲调查组也会介入，国际刑事案，我接下来分身乏术，连城聪明，我需要你帮我安抚她，好吗？”

    连城走出两步，

    “连城小姐。”

    司机才发现她，慌忙踩灭烟头。

    林娴姿大为光火，距离这么近，竟失职没发现，

    “连城。”她越过惴惴不安的司机，攥住连城手，“这么冰，怎么不穿外套。”

    连城不说话，绷着脸透过她，瞥一眼缓步而来的冯时恩，“妈妈，我是婴儿吗。”

    字里行间三分火，加上笑脸够九分。

    林娴姿理亏，“连城，妈妈绝无此意。”

    连城愠恼又难过，“事态变化这么大，您匆匆又疲惫，我以为您和上次在齐省一样，只是时间紧，压力烦，来不及细讲，原来您打算彻底瞒着我。”

    林娴姿哑然，她以为连城是恼她指派冯时恩，男女感情起因若是不纯了，女人很难原谅。

    不想，是为她。

    “国际刑事和远东医药，我阅历浅薄，能力有限，可我是您女儿，家人，不想做娇贵的豌豆公主，只能被您保护的菟丝花，您该明明白白告诉我，大风大浪，我势单力薄，也与您同担。”

    林娴姿克制笑，手上用力捏了捏她，“妈妈知道，其实情形也没你听到的那么难，梁正平和莫士诚合作过，现在反目成仇，梁正平手里握有妈妈想要的东西，我们赢面还是很大的。”

    “梁正平？”连城拧眉，“他手里有莫士诚的东西，莫士诚必定也攥着他的，反目成仇也不会傻到给我们，让莫士诚拉她同归于尽。”

    林娴姿带她上楼，“他不给我们，但会和莫实甫角逐一番，我派人盯着，有苗头我们顺着方向自己查。”

    连城垂眸思忖，临上电梯，拽住林娴姿，“妈妈，金通海的事，我一点不熟悉，但我懂梁正平，如果他们当真互有罪证，梁正平很可能亲自飞去新加坡。”

    林娴姿愣住一秒，哭笑不得，“不会的。”

    梁朝肃人在欧洲，秘书却在国内，梁正平但凡妄动，两父子立即杀机又起。

    连城先进电梯，“放在常人不会，但梁家人多疑绝对会。这些年梁正平追随者，如山如海，称得上他心腹，能放心交托要命事务的，只有周大志和一位姓王的董事。”

    “周大志被他丢弃顶罪，王董事一直负责梁氏事务，看见周大志的下场，难免心寒。即便他不心寒，梁正平那种性格，也会认定他心寒。”

    “而且他们反目成仇，莫士诚在监狱严加看管，莫实甫回了新加坡，电话和线上，一旦谈不拢，哪一方都能单方面拒绝联系，浪费时间，多出周折，只有面对面，逼得人不得不谈。”

    林娴姿有些信了，“谢谢连城帮妈妈分析，谁说你阅历浅薄。”她笑眯眯掐连城脸蛋，“时间不早了，妈妈送你回房就休息吧。”

    连城却停下脚步，抿了抿唇，抿得异常紧，凝视林娴姿。

    “那妈妈可以告诉我，舅舅的法务郭璞，违背的什么嘱咐。还有梁正平，梁朝肃能来欧洲，说明压制了他，他正是需求援手翻身的时候，为什么会和莫士诚反目？”

    第573章

    冯时恩脸上一凝，连城背对，无从发现。

    林娴姿瞥见，他默默摇了摇头。

    白瑛没有泄露。

    林娴姿舌根发涩，一种不愿欺骗又最该隐瞒的撕扯。

    “连城。”

    冯时恩搭上连城肩膀，“林姨今晚还有人要见，EMA的一位主官，不能迟到。”

    连城扭头望。

    冯时恩个子高，距离近，他俯首凝视，不同于梁朝肃入侵性占据感，他像春树暮云，月白风清的迁就。

    “这些疑问，我回答你。”

    连城不禁又看林娴姿，如此遮遮掩掩，难启齿，她大概猜中了。

    “妈妈。”连城笑，“你去忙吧。”

    电梯叮一声，再度停靠，林娴姿秘书急匆匆冲出来，迎面撞上这氛围。

    不算压抑，不算凝滞，别别扭扭，古古怪怪。

    他小心衡量，含糊开口，“林总，有急事，您该出发了。”

    连城送林娴姿，“您路上小心。”

    林娴姿攥住她胳膊，“连城，妈妈不是有意瞒你，只是......”

    “只是我对梁朝肃态度不明，您怕我心软，一步步再次接触他。”

    她已经猜到了。

    林娴姿哑口无言，她对外强势，对内也霸道主见，林兰峰是亲弟弟，依旧听她一言堂，唯独对连城。

    她无论如何拿不出底气，亏欠像数不清的大山压在心头，寸寸皲裂，连城一丝难过，她多压一道口子。

    “连城。”林娴姿手下下意识收紧，“梁朝肃对你那些罪行，不可原谅。他的喜欢太主观，无力反抗时，他不在意你的想法，等你不用唯唯诺诺，他慑于压力，才有了让步。”

    “温良恭俭让，绝非他本性，你心软他当下，等他势强，还会故态萌发。”

    “不会。”

    林娴姿脸色登时变了。

    连城明白她误会，反手拉下林娴姿，郑重握住，“我和他不可能重修旧好。”

    重修旧好。

    林娴姿福至心灵，他们想错了。

    知道梁朝肃有从前情分，连城心软，却将她的犹豫踌躇，当成男女之情，连她接受冯时恩，都以为是逃避。

    “妈妈错了。”林娴姿转忧为喜，瞄一眼冯时恩，“那你怪时恩吗？妈妈让他瞒着你——”

    “黄秘书。”连城好似无意打断，“你刚才说有急事，是什么？”

    黄秘书冷不丁被点名，下意识立正，听清问题，窥向林娴姿。

    中途却扫见冯时恩，他一张脸拢在俯首的阴影中，神情克制，像伤怀，消沉，又像压抑。

    这一顿的功夫，错过林娴姿余光示意。

    连城见了林娴姿颔首，立即催促黄秘书，“妈妈同意了，她不会再瞒我。”

    黄秘书赔笑，“也没什么事，就是林总需要回一趟新加坡，远东医药总部，还有金通海毒品致死，老缅方照会了新加坡警方，需要配合传讯。”

    林娴姿避着连城，狠狠瞪他。

    交待急事，不是详细汇报，他说得太多了。

    这次，轮到连城攥林娴姿胳膊，“我也想去，万一梁正平去了新加坡，我能帮您。”

    ............................................................

    第574章

    与此同时。

    梁朝肃整理完远东医药事发至今的案宗，划线，无误的放一摞，打问号，带批注的挑出来。

    萧达从旁整理，看到事发后一份文件有两个熟悉的名字，锦泰国际与启星贸易，他不着痕迹瞧梁朝肃。

    男人捻着太阳穴，“有话直问。”

    “锦泰有冯时恩，调动资金帮林娴姿走关系，理所应当，可启星是沈黎川年初回国成立的公司，白瑛说他很久不和夫人联系了，现在名单里投入几乎和锦泰等同，他迈过孩子那坎了？”

    梁朝肃放下手，抬眼望向他，“沈黎川那种性格，你认为他会为孩子，迁怒连城，跟她断绝来往？”

    萧达摇头。

    他当然不信，可事实如此。

    “他在学我。”梁朝肃面无表情，“先蛰伏与沈氏分离，可最近梁氏动荡，还有录音一事，他的蛰伏可以提前结束了。”

    萧达悚然一惊，“录音？”

    “我父亲看他乳臭未干，自然不会给他，但录音在一定层面已经公而不宣，他们沈家上面又不是没人，他拿到是早晚的事。”

    萧达克制慌乱，“我们要不要——”

    梁朝肃饶有兴味，凝视西边天际的霓虹城市，“做什么？”

    萧达静默了。

    该做的不少，能做的一件也无。

    就像眼下，远东医药的问题，说容易那是大话，说难也不是倒悬之急。

    可林娴姿事态在恶化，连城防备他，甚于防川。

    哪怕沈黎川当真与连城断交，他受创，连城也不会偏向梁朝肃一分。

    “那您想过以后吗？”

    梁朝肃依旧那副漫不经意的模样，并不回复。

    萧达得不到答案，也想不出他走到这步，仍旧执着下去的破局方法。

    压下梁正平，只是暂时。

    他从刘青松那里套的东西有限，莫实甫仅先期给了一些把柄，现在枪击案梁文菲已到公诉阶段，他们却没有履行协定，撬动梁正平。

    梁正平势在，莫实甫就不能贸然栽赃给他。剩下的实据，绝不会再给了。苏成怀单唱空城计，唬不住梁正平多久。

    若再放任沈黎川，这个不知多久的期限，随时有可能降临。

    还有林娴姿，她若是一扫乾坤，以上两项就算暴雷，他总有命在。

    若不能，这一生转眼空空。

    斯奈德医生突然来电，梁朝肃对他设置特别铃声，尖锐的，鼓点很躁，像利器划破本就寥落的棉布，室内气氛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