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肃迅速接听。
“梁先生。”斯奈德医生像用手攥着嗓子,气音报信,“我不得不告诉您,您明日见夫人的计划泡汤了。现在您夫人要跟林女士去回到新加坡,为此刚刚做了一遍体检,我听见他们商谈,可能要很久。”
梁朝肃错愕一瞬,眼神锐利刺向萧达,“林娴姿同意了?”
萧达立即查手机,通知一片空白。
变故未生。
他摇头。
斯奈德也回答。
“同意了,检查数据显示您夫人过了必须住院稳定的阶段,但这不是主要原因。”
梁朝肃没耐心,追问,“主因是什么?”
他迟疑,吞吞吐吐,“主因是......您夫人请求那位冯先生随同前往,他答应形影不离的保护,林女士才不再反对。”
第575章
电话里许久无声。
呼吸接近于无,斯奈德看了眼屏幕,正在通话,又补充,“我和医院那位主治也会去,您若是决定到新加坡,到时可以联系我。”
梁朝肃脸色阴狠到极点,挂断电话,眯眼盯着桌上文件。
萧达谈论的那页正摊开,锦泰二字,被灯光耀得灼目。
他煞气更胜,一缕缕升腾,顶沸,快要绞碎这张纸。
萧达斗胆合上,“冯时恩是林娴姿挑中陪伴夫人的人,夫人聪明,察觉了利用他达成目的。”
梁朝肃眼底铺开戾气,来到欧洲的头一回,嗓音结了厚厚坚冰,“她不会利用人感情。”
萧达心口咯噔。
连城以前不认为梁朝肃喜欢她,甜言蜜语,誓言发的干脆利落。
如今认得,反而吝啬。但凡问题,从不承诺,香江别墅梁朝肃要带她体检,逼到绝路,她求明日,却不指代和谁。
这回,明知冯时恩好感,仍旧开口,恐怕这才是林娴姿不反对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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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连城一大早醒来,室内朦胧昏暗,林娴姿面孔近在枕边,仍在酣睡。
她昨晚答应后又去见了人,凌晨赶回来,遇上连城骨头疼,母女一起睡。
连城舍不得扰醒她,在她臂弯塞了枕头,一拱一挪从右侧下床,跑到白瑛房间洗漱。
“你假期是不是快结束了?”
白瑛惺忪着眼,挤牙膏,“家族企业,弹性假期。”
连城比她快一步,开始洗脸,“白叔有没有告诉你,最快什么时候能回去吗?”
“赶我走啊?”
白瑛眼皮掀起一条缝,又闭上,
“不赶。”
连城发现以往心有灵犀,在白瑛睡不醒时没用,“梁正平得到录音,白叔预计他们父子争斗什么时候分出胜负。”
白瑛陡然一激灵,这下全醒了。
“你知道我爸——”
“白叔向来通达,梁氏动向他没有证据,也心中有数。送你来欧洲度假,是怕因你和萧达关系,梁朝肃裹挟白家出力,更怕梁正平也在你身上打主意,设局观察你的反应。”
白瑛心虚,“你怪我吗,隐瞒你这么多。”
连城俯下身,洗掉泡沫,“不怪,你们只是怕我终于煎熬出来,却回头原谅他。”
白瑛嚅嗫,欲言又止。
“结果不好吗?”
“差不多。”白瑛咬着嘴角,“大概两败俱伤,或者同归于尽,梁朝肃这些年在上面建议的好口碑,毁于一旦,梁正平手段不干净,苏成怀隐隐约约抖出那些罪行,周大志顶了,但上面不是傻瓜,梁家最终必倒。”
连城呼吸冗长,“他还是履行了承诺。”
“什么?”
“没什么。”连城生硬笑。
“连城。”白瑛借着头顶明亮灯光打量她,“录音在一定层面公开后,我爸支持你绝不回头,他说天底下没有为人父母,能原谅侵犯女儿的狂徒。梁朝肃有千百好,万般隐情,只要你不愿意,他就有错。”
“而且你昨晚请求冯时恩去新加坡,我以为你下定决心了。”
连城擦去水珠,露出干净一张脸,纯粹,脆弱,坚固,杂糅出一种复杂的冷酷,触目心惊。
第576章
“下定了。”连城注视镜中白瑛,也注视着自己,“所以我想和他彻底了结。”
白瑛愣住,“你若是想言语打退他,他不会听你的。况且我把萧达删了,昨晚也从失恋里走出来,不想回头。”
“不是萧达。”连城摇头,“我昨晚听到斯奈德医生偷偷向他汇报,今天下午的航班,他大概率会在机场,想请你帮我遮掩。”
“好。”
博洛尼亚机场距离医院不远,黄秘书开车载林娴姿、白瑛,连城走向后一辆。
冯时恩正系安全带,看到她身影,猛然顿住,随即丢了卡扣,推门下车。
“连城。”他大步绕过车头,薄风衣下摆扬起,飘逸,蹁跹,在她面前一米远落下,风中夹杂他的味道。
绿叶晨露和松木薄荷。
不冷,不浓,中调平和。
连城主动凑近一些,“冯师傅,能载我去机场吗?”
冯时恩略惊讶,忍不住笑,“当然,乘客请上车。”
他倾身拉开车门,连城没让开身位,肩膀若有似无擦过他胸膛,发丝勾连他手臂。
一场风适时席卷。
纤细与精壮,长发与英朗,冯时恩目光灼灼,一场没有亲密的暧昧,却胶着到极限,眨眼分开,无声埋没在是路边浓烈花香中。
斯奈德推着行李,目睹这一幕,手中镜头鬼祟,角度偏斜。
连城仰头,冯时恩俯首,下颌叠着额头。
暧昧生张力,克制变浓情。
熟悉的月季花架,他们缠绵悱恻。
梁朝肃这一刻仿佛置身幽冷寂灭的深渊海底,压抑着的火山浩浩汤汤喷发,海水迅速沸腾,他在冰与火之间,失去自持,失去理智,失去所有称之为灵魂的东西。
冰岛之后,他其实不抱期待。
连城爱他。
三十岁了,他不追求你侬我侬,两情相悦,可他忘了,连城才二十三。
大好年华刚刚开始,在他身边,从不动心,不是她不喜欢,如今乌云尽去,每一天都晴空万里。一个知道过去,不在乎过去,长在她审美要点上的男人日日相伴,神似沈黎川,枯萎的感情为何不会莺飞草长。
她决意割裂过去,就是想万物复苏,回归明媚的这一天。
萧达听见后车厢沉闷声响,降下隔板,梁朝肃喉间上涌的腥味,刺激他眼瞳结出密密麻麻血丝。
像一片赤红的烈火,灼热别人,也灼烧他自己,无声的歇斯底里,暴戾的沉郁凄厉。
萧达骇的面无人色,急急忙忙打方向,靠边停车。
梁朝肃呵斥他,“去机场。”
萧达从后视镜瞥见他手中屏幕,同在那架千姿百态的月季下,连城分明有恋念,生怜惜。他以为一场寥落的绝境,梁朝肃只要不死,一年年走着,说不定枯树逢春,苦尽甘来。
冯时恩这一进展,彻底粉碎他的妄想。
回头望,归国后便是如此,连城每一次松动的契机,总有一双手迅速扭转。
从亲子鉴定,到结婚,从香江那颗子弹,到冯时恩一吻。
梁朝肃机关算尽,抽骨替命,命运好像已经看厌他的强求,落在他身上的偏向越来越稀薄。
倘若这次见面,连城承认爱上冯时恩,像一个判决。
梁朝肃要么走向毁灭的极端,四年重来。
要么他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致,超脱,或者破灭。
第577章
到了机场,黄秘书去办理值机,林娴姿乐对他们进展,乐见其成。五句话题,三句带到冯时恩。
白瑛如坐针毡,拧着姿势,“林姨,我起早了,有点困,去买杯咖啡,您要吗?”
林娴姿从喜闻乐见里拨出神,望见她眼下泛青,不禁道歉,“怪我早上睡熟,连城怕吵醒我,想喝什么,让黄秘书去吧。”
“不用。”白瑛抢先起身,“我口味怪,要求多,黄秘书记来记去麻烦,不劳动他。”
她前脚离开,林娴姿又聊到新加坡情侣度假圣地,“那家度假酒店在半山腰,纯木质结构,东南亚风情,连城泡不了温泉,后山森林茶馆,一小栋一小栋单独茶室,出了名的氛围圣地。”
冯时恩望一眼连城,饶有兴趣,“我听南省的朋友提过,连城以前会茶艺,爱插花,审美品位在圈子里非常出名。”
林娴姿笑眯眯拍连城手,意味深长,”你的喜好不仅妈妈知道,有心人也无比看重。”
连城腼腆垂头。
林娴姿还要张口,她忽然起身,“早上是我不对,我去陪她买咖啡。”
背影闪出贵宾室,像落荒而逃。
“小鸭子一样,还面皮薄。”林娴姿哈哈大笑,看向冯时恩,“是不是很可爱。”
冯时恩喉咙含着笑,“可爱,但您还是别逗她了。”
林娴姿不承认,“我逗了吗?”
“逗了。”冯时恩站队分明,“今天进展太快,您一句接一句就是想看她害羞。”
连城在咖啡店柜台前找到白瑛,她有板有眼当真在排队。
连城走过去,白瑛做贼心虚,扯她胳膊,“我没看萧达,你确定梁朝肃会来机场?”
连城不好插队,看了眼时间,拽她在队尾重新排。
“不确定。”她歪头,靠在白瑛肩膀,“我想传达的意思已经传达出去,他来,我面对面回应他一遍,不来,他也做不了什么,就这样吧。”
连城明白,录音落进梁正手里,梁朝肃即便来欧洲,两人也最多平手,相互制衡,他调动不了梁氏,影响不了林娴姿,看似大势风光,不过岌岌可危,一线倒悬。
她接受冯时恩,往前走,他放手,皆大欢喜。还偏执,四年前分割沈黎川那一套,他如今也没资本。
除了乖乖回国摆平危机,别无二选。等他在梁氏有了结果,莫家也尘埃落定。林娴姿联合两家,胜出一筹,余生他也没有办法。
比起上次干巴巴的说服,再不会有时机比眼下,更恰当,再不会有言语比眼下,更具力量。
白瑛摸索手机,她把萧达拖出黑名单,却至今没收到信息,抬头在人来人往里,搜寻可疑身影。
寻觅了许久,没找到萧达,却看到林娴姿和冯时恩。
她慌张扯连城,“林姨和冯时恩来了。”
话音未落,人群中忽然出现一个男人,满头大汗,截住林娴姿。
连城认出是欧盟远东医药专案的主官,不是不紧张关心,是被一只手臂锁住。
后背那一刻紧紧贴上沸意澎湃的胸膛,宽阔坚实的肌肉壁垒像加热过头的熨斗,隔着衣衫,炙烤她肌理。
连城记挂林娴姿,怕她有变故。
那只手像钢筋铁骨,铜墙铁壁,她被勒的窒息,浓郁的,侵略性的威势吞没她。
“一点小事,对她有利。”
连城停止挣扎,顺从退出咖啡馆,机场廊道靠近贵宾室。
第578章
不知梁朝肃从何协调,他们在工作人员引导下,进入贵宾室旁空置的小隔间。
一进门,连城早有戒备,捂住唇,抗拒他明显失控的侵占。
“我决定接受冯时恩。”
男人托住她后脑勺的手掌也烫意明显,随着她一字一句,收紧发力,粗粝的茧子仿佛长满尖刺的荆棘网,食指硌得她皮肉莫名发疼。
“我那天劝你的话,没骗你,我已经有了新开始,也希望你能解脱。”
小隔间应该是员工休息室,靠近窗户摆了两张单人床,罩着防尘布,阳光透进窗户,防尘布泛了焦黄。
像很旧以前,被人遗忘在这儿的废弃物。
梁朝肃呼吸裹着濒临爆发的硝烟,“原因?”
他一只手从后脑划到她心脏,指尖指着,下压,“是你发自内心愿意和他发展吗?”
连城握住他食指,那些疤痕横在她掌纹,她觉得烫,嗓音含冰似得冷,“为什么不。”
梁朝肃眉梢轻动,俯首望她眼睛,四分不信。“你提到他,眼里没有喜欢。”
连城坚持,“我不会在感情上胡来。”
梁朝肃嘴唇动了动,没有血色,抿成一条绷直的、快要断裂的线。
半晌,“那你喜欢他什么?”
连城知道,梁朝肃以前忙于揽权夺势,她喜好还能被瞒住,误导,回国后,她成头等项目,是放大镜下的蚂蚁,早一清二楚了。
现在举例性格,人品,都是能证明问题的标准答案。
但她想要更绝情,更狠毒,撕碎她,也撕碎梁朝肃,绝了错过这个时机的任何可能。
“我喜欢他像沈黎川。”
梁朝肃神色骤变,咬紧牙根,连城感觉他手在细微的颤,那种如鲠在喉的尖刺,他终于不再耿耿于怀,却被她翻出,一路开膛破肚,到心口。
“白瑛说我好像没有爱过谁,这些年一直不曾再动心。”
她同他对视,“所以,我在医院见了你之后,他们特别怕我心软回头,觉得我在无知无觉时对你有了感情。你敏锐,洞察人心,是不是也这么认为。”
梁朝肃盯着她。
连城不否认,“你没察觉错。”
梁朝肃胸膛鼓凸,嗓音是松懈后的沙哑,“冯时恩不是沈黎川,他们风格相像,但本质不同。”
连城摇头,“我没把他当沈黎川替身,就像我没把对你的感情错认成爱,哥。”
这一刻,梁朝肃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感受。
像浑身血液霎时抽空,心脏停止跳动,像在一座巨大迷宫,兜兜转转,百般求索,亮光闪现。
以为希望,原来是原点。
“你说过,再不会把我当兄长。”
连城眼瞳黑白分明,与四年每一天一样。
他对她的坚持恼恨、无措、失控、发怒,她恐惧过,瑟缩过,从未混乱过。
“我也认为,我此生与你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