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他,循着晚霞的路线,涌到梁朝肃枕边。
他整张脸拢在暮色暗香里,眉目深刻硬朗,又如此隐密,冷寂。
像一只被人折去威勇傲骨的苍鹰,磨平无坚不摧侵略性的老虎。
不算寥落,也不颓废,没有自我伤怀的悲戚暗苦。那种描绘不出的沉稳,像一种醒来已然平静消化的自洽。
苏成怀知道,梁朝肃用不着人安慰,同情怜惜对他而言,是侮辱。
可人心肉长。
连城的冷酷,在他身上已经刻薄到狠毒。
苏成怀迟迟不接话柄,也不汇报。
梁朝肃不虞,三分压迫力,“我父亲什么时候去见的莫实甫?”
“三天前,您昏迷的第二日。”苏成怀不能忤逆,“梁董,我不认为他们会再联合,那日机场经过,他们了如指掌,认定您已经和......决裂。”
梁朝肃眼底陡然幽深。
苏成怀以为是提连城,揭了伤疤。
他真心实意劝,“这几日,莫实甫不再担心您成为林娴姿助力,撤回盯着梁氏资金流向的眼睛。而出卖在前,您父亲也不再信莫实甫,弄清被卖的把柄后,当天便回国。”
“比起......她,您危机更重。”
梁正平着急确定他行踪,是想摸清梁朝肃深浅,引他回国,用录音立案彻底毁掉他。
梁朝肃眉头紧缩,像凝重推敲什么。
苏成怀咬牙,“您真不用为她思虑,林娴姿也在查你行踪。确认了您未去新加坡,她心怀大畅,高调出席宴会,会面莫家族亲,领着同辈千金少爷招摇过市。”
“连病也好转,比没得病还活蹦乱跳,帮的林娴姿形势一片大好。莫实甫退让三分,多次大费周章邀她回莫家,她都不应。”
“听出来了。”梁朝肃瞥向他,“你恶她至极。”
他目光森浓穿透,苏成怀哑火。
梁朝肃摆手,“立刻安排一次线上会议。之后,你辞去梁氏职务,专一负责海外。”
苏成怀瞳孔地震,煞白一张脸。
“不忿?”梁朝肃冷意重,“你的情绪太重,蒙蔽了眼力。我父亲若对机场经过了如指掌,他第一件事,就是寻求合作。不拘对方是谁,只要能在上面雷霆行动之前,拉他出国。”
苏成怀一震,臊眉耷眼的。
“而她,是我个人私事。你蔑视她,其实是蔑视我。苏成怀,你受雇于我,金钱地位,你的履历,我自问不算辜负。你的前程,我也曾明白告诉你,梁氏倒了,还有海外,海外没了,我推你去黄家。”
“我不是怕前程,我替您不值。”
“我需要吗?”
苏成怀不吭声。
他其实深知,梁朝肃辉煌煊赫,出发点在连城。也是知道,更难理解。
萧达说,那种开始,那种方式,对女人是撕穿底线,不可饶恕的错误,没有破镜重圆的可能。
第588章
到了这步,再执迷不悟,便是肉眼可见的消亡。
“您还要去找她?”
“不。”
苏成怀惊愕抬头。
等退出房间,精神抖擞去找萧达。
萧达就立在走廊拐角,呆愣盯着手机,他脚步不轻,近到两步外,萧达竟一点没察觉。
苏成怀眯眼,探头。
屏幕上是一条好友请求。
来自白瑛。
....................................
白瑛好友请求发送过一小时,萧达未通过。
她扔下手机,扳手指算时差,新加坡凌晨,欧洲是黄昏。
国内同属东八区,没时差。
萧达若在国内,这个点,梁朝肃是病人,医护必定监督睡眠,老板休息,萧达应该也睡了。
过道响起急促脚步,刻意压低了,却火急火燎的,掠过门口,敲另一边冯时恩的门。
“时恩,我的人跟着梁正平,发现了顾舟山。今晚托你看顾一下连城,我明日中午前回来。”
是林娴姿。
白瑛一骨碌爬起来,香江绑架案连盈盈提前逃跑,顾舟山却是之后,才不知所踪。
国内联合两省的专案组,眼皮子底下漏大洞,听说公安系统内部,南齐两省颜面扫地,至今抬不起头。
林娴姿一直猜测,八成是莫实甫隐藏,这回梁正平来新加坡激愤回国,像跟莫实甫翻脸成仇。
林家盯着梁正平,果然有了收获。
她披上衣服,在冯时恩之前敲连城房门。
“谁?”
白瑛对暗号一样,贼兮兮的,“我。”
门后细碎脚步由远及近。
连城探出脑袋,走廊灯带亮着,照见她满额细汗,煞白一张脸。
白瑛挤进门,给她擦汗,“怎么疼的这么厉害?林姨刚才不在你房间?暖水袋,电护膝有没有用?”
连城摇头。“我妈妈在书房,进了门口,我来不及开灯,她以为我睡着就走了。”
“顾舟山找到了,你听见了吗?”
连城也激动,两人躺回床上。
医生开的止疼药有定量,白瑛身为医生,知道过量的忌讳。此时在被窝,徒劳用手替她焐着疼处。
“连城。”
门外冯时恩嗓音轻柔,没敲门,怕连城在睡,又怕她疼醒忍耐不叫人,犹豫之下,一声试探。
“他不了解你。”
白瑛略显得意,“林姨脚步一响,我就断定,你那小猫睡眠肯定惊醒了。”
连城笑着推她,扬声回,“白瑛在,你放心吧,快回去休息。”
“开下门。”冯时恩语气温润,像哄她,“这几日忙碌不停,我看你一眼,才能放心。”
第589章
“不方便。”白瑛嚷嚷,“我们穿着睡衣呢。”
白瑛穿着保守,睡衣遮得严实,不过全棉布料易皱,深更半夜女儿娇态。
连城也拒绝,“白瑛是医生。超棒,你放心吧。”
冯时恩是通文达礼的绅士,连城有意,林娴姿允许,他在情投意洽之下,深夜相会,登堂入室,自然而然。
白瑛在,且衣衫不整,就不同。
“我手机一直开机,疼的厉害,打电话叫我。”
他有礼为情貌的得体,从不让女人陷于两难尴尬,连城应了。
走廊冯时恩抬步离开。
门后忽然又传出一个声音,距离没变,声调软软的,尾音轻扬,“时恩。”
冯时恩立住,“嗯?”
“。”
走廊灯带焦黄,化在冯时恩瞳孔,剔透晶亮的琥珀色。
他也笑,过了三十岁的男人,眼尾无可避免的纹路,“多乐,。”
白瑛大悔,“我输了,狗不进来更黏糊,心机真婊。”
连城拽她手臂,“过分了。”
“你护他。”
连城哈哈笑。
她之前冷汗淋漓,头发湿漉漉,潮了枕头。
白瑛脸贴着,微温的山茶香,布料一寸一寸还在抖动。连城如此开怀心悦,她一时不知该不该提梁朝肃的行踪。
这三日,林娴姿确定梁朝肃没来新加坡,宣布他终于听得懂人话,死了心。
可那日机场,担架从门口掠过,刀伤枪伤,呕血昏迷,虽然转院,未必是醒了。
白瑛总觉得,连城是有记挂的,但这记挂不合时宜,违背信念,是错误,是扭曲,沉沉坠着,不可言说。
“林姨有了这么重要的进展,明日莫家很多墙头草都会过来打探,还让冯时恩陪你一同应对?”
连城紧咬牙关,骨头缝里尖锐刺痛,像蚂蚁再次出巢觅食,腐蚀性的酸液滴在神经,阵发性的惊起。
她全神贯注抵御,回答得心不在焉,“嗯。”
“你真打算和他正式交往?”
连城说不出话,没回答。
黑暗里,白瑛心神全在一处,没发现,“梁朝肃没来新加坡,如果他当真放弃,你还和冯时恩发展吗?”
连城齿缝溢出呻吟,白瑛面对面,听真切了,立即握她手,手心冰凉黏腻,微不可察地打细颤。
“又疼了?”
一片黯淡,连城咬着唇,声音细碎,“我跟时恩,不能否认,之前有这点原因。”
白瑛懊恼,抱紧她拍背,“不聊这个话题,你别说话。”
连城问,“你今晚堵冯时恩,是不是有梁朝肃消息了?”
白瑛手一顿。
连城坚持。
“我是有点发现,不想你离开他后,还为他勉强自己恋爱。”
“他怎么样。”
“大概已经回国,不显踪迹,我估计是要反击梁正平。”
连城四肢不由一松。“他醒了?”
第590章
白瑛非常惊讶,“你的重点在这儿?”
连城一头雾水,“不然呢?”
白瑛呆滞着,她以为是大松一口气,始终追在身后的凶兽,打消捕猎欲望,她庆幸逃过一劫。
或是,兜头笼罩的毒霾阴影,这一刻终于能确认烟消云散了,不用时时提防,紧张,她大喊从此好眠。
“你这几天心事重重,是担心他身体?”
语气太诡异,连城反问,“我不该担心?”
梁朝肃冰岛赌命,没死,香江一枪,没死,那般强劲彪悍的生命力,倘若死在废弃隔间,死在言语诛心下。
连城不知道她会作何感受,是她决意了断后,成了变相精神攻击,虐他致死吗?
一言一语比一刀一枪还凶狠致命吗?
这些话,她以前就从来没讲过吗?
冰岛上她远比现在狠。梁朝肃当时看起来并不受伤,难道是他沉默隐忍,早就习惯吗?
证明他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满的,清晰的,并非后来添溢。所以他现在也并非改悔,而是本来如此,只是她从前抗拒激烈,形势不得已,逼得他不得不。
进而证明,迫害她,痛苦竟是相互的,证明冰岛他希望她找的答案。
一年比一年的丧失,阴鸷,千真万确,是为她。
是她一直的不理解,把二十四岁正常,赤诚,完美的梁朝肃,塑造成了二十九岁冷厉无常的魔鬼。
可他那么聪颖,冷静,见微知著。一千多个日夜,是殚精极虑丰盈羽翼,分神严防泄露,才忽略了这种密密麻麻窒息,危险沦丧自我的过程,没察觉。
还是,正因全程清醒?
如苏成怀所讲,心不由己,无从挣扎,无从自救。清楚洞见自我畸变,形同溺亡的每一秒,每一分,都比之前绝望更浓厚的过程。
没有人看见他,没有人救他。
但。
梁朝肃醒了,回国了。
连城有了高兴的劲头,挺过阵发性刺痛,“你主动去问萧达了?”
提到萧达,白瑛烦闷,刻意洒脱。
“对啊,梁朝肃改好,我怕你增重心理负担,影响病情。萧达识趣,没误会我还喜欢他。”
连城感动,“谢谢你,宝贝~”
第二日。
从小人情世故的精尖培养,白瑛不是女强人类型,眼界也高,眼力也准。
一清早,林娴姿未回来,客厅就坐满了人。
连城熬了夜,下楼时眼花,竟在人群里看见顾星渊。
他比清溪谷意气风发,穿回第一次见时的白色西装,衬衫领口没系,潇洒倚着沙发,翘着腿,露出皮鞋红底,浪荡倜傥的风流味。
冯时恩落后她一步,下了台阶,问管家,“他怎么来了?”
“这位顾先生跟顾舟山有亲缘,但关系敌对,为顾舟山名下的家族股份而来,说能帮林总撬开顾舟山的嘴。”
冯时恩回身,牵起连城。她手心温度向来不高,时间久了,冯时恩生出习惯,包裹性握住,在众目睽睽之下,有种宣示性的亲密。
顾星渊挑起眼角,笑意颇深。
“别多想。”冯时恩也喜欢穿浅色,米白,浅蓝,到新加坡后,或许为衬她,连城衣衫鲜艳,他就稳重浑厚。
深灰,暗棕,花青蓝,版型不追求修身,剪裁挺括,肩是肩,臀是臀,愈发成熟,峻拔,于温润风度之上,肃穆威严。
男人俊秀,惹人爱。老成持重,却具安全感,依靠性。
“我们来欧洲,顾氏已经和梁氏解除合作,顾星渊回了靛省,和那个人无关。”
第591章
连城失着神。
直到顾星渊伫立在她面前,同她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