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愣的，“好久不见，顾总。”

    顾星渊目光描在她脸上，“顾董。莫小姐，士别两月，我升职了。”

    连城笑，“恭喜顾董事长。”

    顾星渊扬眉，抚手指，意犹未尽。

    连城想了想，再补，“刮目相看。”

    顾星渊兴致高昂，“怎么说？”

    “愈发英俊潇洒。”

    有一瞬，连城觉得他在面无表情凝视她，细看又满满笑。

    转换非常微妙，毫无愉悦的温度，尽是幽凉。

    连城察觉，“气宇轩昂，出类拔萃，顾董这个年纪，就有此成绩地位，英才盖世。”

    “不敢。”

    他如同虚无了一张面孔，情绪雾里看花，叫人捉摸不透，分不清真假。

    连城此时此刻倒真有几分体会。

    顾星渊成熟许多，一湾浮夸池水，有了莫测深度。

    不远处，莫家人唤连城，她走后，冯时恩站在她的位置。

    “林姨同意你进来，是有考量的。”

    顾星渊打量他，从下往上，在从上往下，三分挑剔，七分戏谑。

    十足冒犯。

    “威胁我懂点儿事？”

    冯时恩沉脸，男人无怪乎三个大类，强横，儒雅，阴柔，上流圈层后者甚少，顾星渊虽然吊儿郎当，暗藏锋芒，实属强横那类。

    冯时恩底色温文，沉厚下来，攻击性却先天少一分。不过他气韵生贵，不凛冽，但有不可侵犯的凛然。

    “闲话少提。”

    顾星渊一派风轻云淡，偏过头，就作势喊连城。

    冯时恩绷紧了下颌，视线锁定住他。

    顾星渊蓦地又转回来，轻挑的模样，“情侣装穿了，主权宣示，有的人为这一天刀山火海、不顾死活，有的人轻描淡写一伸手，应有尽有，她这么眷顾你，怕什么？”

    “你刚才在试探她。”

    “这么明显？”顾星渊故作大惊。

    冯时恩眼底情绪不明，冷意却逐渐深重。

    顾星渊愈发嘻嘻哈哈，按着他肩膀倾身，附在耳边。

    “那答案你不是看见了。顾家之前差不多改姓了梁，我夺权当了董事长。她一点不担心梁朝肃，不怕他消息全无，是已经死了。小冯啊，有时候做幸运儿，不能太小气，否则像心虚胆怯，知道自己low的不配。”

    连城视线第三次扫过来，顾星渊大大方方等她来问。

    连城也预备起身，挨着她的千金毫无征兆伸手，异乎热情握住她。

    “连城，远东在华夏的药剂问题不大，你这么严重，我听说是因为你年前在冰岛？”

    林娴姿从未公开她过往，莫家人不管私下知情与否，也从不摊上明面问。

    来者不善，连城停住。

    这一刻，顾星渊脸上的笑，凝冻在皮肉里。

    三番四次侧目，明知他有目的了，还安安稳稳坐着，见他松开冯时恩，连注意力也收回。

    他面无表情看一眼冯时恩，随口理由搪塞住管家，扬长出门。

    连城余光瞥见顾星渊离开，却无暇分神。

    面前千金在莫家与她同辈，年龄比她小，血缘表亲，父母从十年前就开始支持林娴姿。

    新加坡这几日，这位表妹天天来，请她出门逛街，召集同年小辈主动引她融入，殷勤又热切。

    第592章

    连城没想到她今日变脸。

    “其实药剂后遗症不可怕，但那个传言说你流产大出血，伤了子宫，终生不能再孕，那渐鸿伯伯岂不是还要绝后？”

    图穷匕见。

    林娴姿斗争二十年，始终被莫士诚压一头的根本原因，在于姓氏。

    莫家不能改姓林。

    认回连城，这个问题不存在。这几日，肉眼可见的，莫实甫麾下有人动摇。

    没人想将来做主分蛋糕的人，是秉性乖戾的莫士诚。

    可莫实甫不慌不忙，原来一出手，釜底抽薪。

    ....................................

    顾星渊回到酒店。

    林娴姿住处近海，他酒店干脆定在海边，落地窗外海天一线，烈日，碧浪，白色沙滩。

    他开一瓶酒，衣服不换，拎过电脑，坐到阳台上。

    萧达守着约定时间，拉他进入线上会议。

    屏幕上，人头小窗口七八个。

    梁朝肃露着一双皮削骨立的手，苏成怀刚到M国，那边正天黑，剩下有梁氏高管，有外国人，最后是新加坡黄家。

    当下发言是老外，“我们收到一份德纳西州税收协查，要求超出常理。有几个项目并不涉及这个州，税务官像随口一问，但我不回答，隔几个问题，他会重复提出。”

    顾星渊懂了，梁朝肃海外资产的汇报。

    “照实回答。”

    顾星渊放心了。

    梁朝肃声音听来虚弱，却足够从容不迫，那种稳定人心，翻云覆雨股掌间的力量感，寻常人少有。

    “可boss，我怀疑有人在评估我们资产的真实规模。”

    国内警察军队是暴力机关，在国内，税收部门鼎鼎大名，比中情局不遑多让。

    卖国做奸细，中情局犹有一斗，漏税逃税，IRS破窗天降。

    一个企业隐藏自身的办法，在华尔街不下百种，唯一在税务上，必须条清缕析。

    华尔街不少老油条善于由此下手，评估规模，便于下一步联合做空这家公司A股。

    “关于这点，梁先生不仅知道幕后是谁。”苏成怀一边私聊他，一边在会议窗口，别有意味瞄黄家，“还有针对性计划，我到M国就是为此，各位不用担心。”

    黄胜男压根不担心，“苏秘书不用点我，我做主黄家，这点风浪还有肚量装，胆子盛。不如你把计划书也私发我一份，我手头最近有空余。”

    苏成怀不搭腔。“梁董？”

    梁朝肃平淡得没情绪，“不保利。”

    “但保不亏。”

    黄胜男立即笑。

    他不露面，单听声音，喜怒像在一线间，黄胜男无从分辨。恭维追捧，梁朝肃又不喜。

    她只剩局促拘谨，“多谢您。”

    梁朝肃可有可无应。

    顾星渊眼前一亮，财神捞钱顺风车，发车了。

    “老司机，带带我。”

    会议一静。

    萧达立在旁，僵的脚趾扣地。他算会议主持人，海外这项过完，屏蔽了老外，黄胜男。

    头像黑了俩。

    顾星渊明白到他了，“顾舟山被你父亲送给林娴姿，连盈盈确认在新加坡，莫实甫看的严。”

    出海有林家人的手笔，接管却是莫家。

    顾星渊由衷接一句，“还是老狐狸牛逼。”

    这时，未曾开口的梁氏高管，忽然插言，神情慌张。

    第593章

    “梁董，刚收到消息。老梁董见了沈家那位省里人，您年前差点害他双规，上午省里开会，下达挖除南省绿化樱花，更换常青树种的通知。这回恐怕真的......要立案了。”

    萧达头皮一紧，不禁望向梁朝肃。

    截止现在，会议上一切问题归于一点，梁正平和莫实甫正式反扑，其势大，其度深，是决一死战，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势。

    林娴姿不知是否觉察，但对梁朝肃，一旦立案，他接受传唤回国，便无法再出国，顾及海外。

    不返回，梁正平层层加码，进一步将他打成畏罪潜逃。

    在梁氏，苏成怀也没必要辞职了。

    “早有预料。”梁朝肃冷漠得不像当事人。窗外夜幕苍冷，他比黑暗更空荡。

    剪短的发茬，星星点点多白霜，轮廓削薄，愈发凌厉，也愈发抽离，孤清，像独立到世界之外。

    “从现在起，你们愿意出国，找苏成怀，不愿的，找顾董，何记年会安排。倘若另有高就，财务部有我批条，在我父亲复职前，统一按辞退程序领赔偿。”

    顾星渊摩拳擦掌，“不用再找高就，大家妻儿老小，我解决户口。看不上靛省，顾氏去京城开分公司。梁董的兵没孬种，大家带我重开北方。”

    “那您呢？”高管问，“对连城小姐俯首称臣，进而回国束手就擒吗？”

    “我去新加坡。”

    遑论高管，顾星渊也兴意全消，屏幕内外如出一辙，寂寂悄悄。

    梁朝肃倚着床头，镜头自下往上照见他的脸，浓眉，深目，惨白，迫人。

    “接下来，冰岛政府会审查我父亲非法雇佣一案，等照会华夏，升级外交事件，性质恶劣，他必会暗中抽调梁氏资金，转移出境，一则保障后半生。二为，我海外资产评估完毕，他想吞掉，这是本钱。”

    “梁氏体量庞大，唯一能无声无息消化的只有莫实甫。我到新加坡前，你们务必离开梁氏。顾董——”

    顾星渊一激灵，实在出乎意料，不为连城，竟是肃穆缜密的调兵遣将，点到他几乎举手应。

    “我在。”

    “现金备好，不用顾氏名义，多建散户账号。你就在新加坡，找个时间见见黄胜男，连盈盈在我飞机落地之前，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自古蛇打七寸，人击要害。梁朝肃的打法狠得具有歼灭性。北方圈子一谈起他，就像造神故事，最夸张的赞法，又偏偏许多细节，历历详实。再遇酒场，简直叫人热血沸腾。

    顾星渊眼下就喝酒，忽然燃起来，盛气鼓舞到散会。

    萧达把人一个个解散出去，窗口只留下他。

    梁朝肃掀起眼皮，睨向屏幕，“听说，你去见林娴姿，在她回来之前，又离开？”

    ..........................................

    莫实甫没想到，梁正平顺理成章的案，至今未立好，梁朝肃的反击却雷霆万钧，杀得他们两个措手不及。

    原想顾舟山口供七分真，取信林娴姿，再用三分假误导警方，将金通海的死结结实实扣到她身上。

    连盈盈在新加坡，家喻户晓。

    梁正平又成国际案件的嫌疑人。如今梁氏，父有父的案，子有子的罪，上面态度刑的很，严如烈火，烧的梁正平如铁锅里的老豌豆，当下就想潜逃海外。

    唯一令他顾忌的，只有资金了。

    莫实甫下一步，配合赫德游行造声势，肾源计划，媒体打点，欧盟上诉远东医药到国际法庭。

    全是吞金消钱的无底洞。

    梁氏血包，他十分眼红，想方设法安抚梁正平，催他加快抽调。

    第594章

    一时，顾不上追击连城不孕，不得不松懈。

    林娴姿迅速平定风波，顾舟山她依然攥着，莫实甫诡计败露，他现在货真价实的弃子。

    反而有利于她，此时撬出来的东西，保真不保假。

    管家敲门回复，“顾先生依旧回复忙，另外，京墨的刘夫人说，前几天看见他去了黄家，黄胜男亲自接待。”

    林娴姿捏着签字笔，沉吟不语。

    最近新加坡风起云涌，管家是莫建鸿留下的老人，什么动荡没见过，依旧觉得眼花缭乱。

    莫实甫行事惯常多线并进，要点乱入满天星，叫对手拦了这个，漏了那个，掐住一条，还有七八九十条。

    如今幕后这一双云谲波诡手，轻巧像小女孩翻花绳，一发绞全局，面都没露。

    “连城睡了吗？”

    管家猛然回神，“没睡，在白小姐房间。”

    林娴姿起身，来到白瑛门口。

    门关着，里面砰砰乓乓，不知道在干什么，她敲门。

    连城开的，“要睡觉了吗？”

    回到新加坡，林娴姿培养了个习惯，每天哄她睡觉，后来干脆搬到她房间。晚上忙完，楼上楼下逮她回房休息。

    “困吗？”

    连城摇头，“我和白瑛在看碟中谍。”

    林娴姿笑了笑，“和小瑛说。”

    林娴姿对她一直纵容宠溺，除了休息和病情，但今晚不同，面色僵硬，像满腹沉凝。

    连城道别回房，洗漱完，爬上床。

    林娴姿已经躺了有一会儿，又沉默拍她入睡。

    连城迷迷糊糊，眼皮越来越重，她忽然出声，“明天让时恩陪你回欧洲？”

    连城一愣，又醒了。

    “为什么？”

    林娴姿嘴唇动了动，抿起来，“梁朝肃恐怕要来了。”

    连城一骨碌坐起来，“他不是在华夏？”

    强势回击梁正平，连带搅得莫实甫混乱不安。

    而梁氏归属已成定局，他安排拥趸集体离职，奔向顾家，再加顾星渊被支到新加坡，更说明背后主导是他。

    连城猜测，他八成就藏在靛省，上面态度不好，但强迫这种事，说穿只是个人私德，量刑不如经济犯，杀人案重。

    是以，就算有万一，以他的手腕，都不能脱罪。至多三至五年，他积蓄丰满，出来即东山再起。

    “还记得之前我那桩绑架案吗，顾舟山走脱，南齐两省公安声名扫地，对你舅舅很给几分面子。”

    连城预感她含义，还是问，“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