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沿着楼道玻璃窗的棱线流淌,在米白色瓷砖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格子。苏晚踮脚去够顶层的收纳箱时,马尾上的橡皮筋突然崩断,乌发如瀑般散落,扫过鼻尖时带来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她慌忙用下巴压住纸箱边缘,却听见最底层的玻璃罐在泡沫纸里发出脆弱的闷响。
“糟了……”
话音未落,整叠纸箱突然倾斜,三十厘米高的硬纸板如多米诺骨牌轰然倒塌。苏晚下意识后退,后腰却猛地撞进一道带着消毒水气息的温热屏障。来人反应极快,左手稳稳托住倾斜的纸箱,右手虚虚护在她腰侧,指尖距离肌肤不过半寸,掌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棉质衬衫渗过来。
“小心!”
清润的男声混着呼吸的热气拂过耳尖,苏晚闻到白大褂上混着的雪松香——那是种冷冽中带着暖意的味道,像冬末春初的松树林,阳光穿透枝桠落在雪地上的气息。她仰头望去,撞进一双深褐色的瞳孔,眼尾微微上挑,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左眼角那颗极淡的痣,像滴不小心溅落的墨汁。
“没伤到吧?”男人垂眸看她,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苏晚这才注意到他白大褂左胸别着的工作牌,“外科
顾衍”几个字印在哑光金属牌上,照片里的他穿着手术服,眼神专注得像在凝视显微镜下的标本。
“没、没事……”苏晚慌忙站稳,发间的透明胶带却勾住了他的袖口纽扣。顾衍看着她手忙脚乱解胶带的样子,忽然轻笑出声,笑声低沉悦耳,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别急,先低头。”
他抬手替她解开胶带,袖口滑下寸许,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苏晚注意到他虎口处有块月牙形的疤痕,边缘光滑,像是手术刀留下的痕迹。当他的指尖掠过她发梢时,她闻到更清晰的雪松香,混着淡淡的皂角味,那是属于医院的洁净气息,却在他身上变得柔和。
“谢谢……”胶带终于松开,苏晚后退半步,这才看清眼前的男人。他身高约莫一米八五,白大褂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下摆随动作轻轻扬起,露出浅色牛仔裤的裤脚,鞋尖沾着些许泥土,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我住对门。”顾衍弯腰抱起最上面的纸箱,动作轻稳得像是在搬运易碎的医疗器械,“看你搬了一上午,需要帮忙吗?”
他的声线带着南方人特有的柔和,尾音微微上挑,像浸了温水的丝绸。苏晚看着记地狼藉的纸箱,耳尖发烫——她今早特意换上的浅粉色连衣裙已经皱得不成样子,发尾还沾着搬家时蹭到的灰尘。
“太麻烦您了……”她蹲下身收拾散落的文件,忽然被纸箱里掉出的相框砸到手指,“嘶——”
“怎么了?”顾衍立刻放下纸箱,在她身边蹲下。苏晚的食指被相框边角划出道细痕,渗着点血珠。他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捏住指腹,对着伤口吹了口气:“幸好没砸到指甲,不然要疼好几天。”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指腹却有薄薄的茧,蹭过她皮肤时带着细微的触感。苏晚看着他认真替她检查伤口的模样,忽然想起小时侯摔破膝盖,妈妈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一边吹气一边轻声责备。
“我去拿创可贴。”顾衍起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她膝盖,“马上回来。”
苏晚看着他快步走向对门的背影,注意到他后颈的碎发被汗水粘在一起,露出苍白的后颈皮肤。几分钟后,他手里多了个医药箱,膝盖上还沾着刚才蹲下时蹭到的灰尘。
“碘伏可能有点疼。”他用棉签蘸了药水,轻轻点在伤口上,“忍一下。”
清凉的触感混着轻微的刺痛,苏晚下意识缩手,却被他轻轻握住手腕。他的掌心干燥温暖,虎口处的疤痕擦过她的皮肤,像片羽毛轻轻拂过。
“好了。”顾衍贴上创可贴,指尖在她手腕上轻轻按了按,“明天别碰水,避免感染。”
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睫毛投下的阴影在眼下轻轻颤动。苏晚忽然注意到他左眉尾有道极细的疤痕,像道浅色的线,穿过眉毛延伸到太阳穴附近。
“谢谢顾医生。”她轻声说,“你好像……经常处理伤口?”
“外科医生嘛。”顾衍收拾医药箱,嘴角扬起温和的笑,“不过给美女处理伤口还是第一次。”
他的语气自然,带着恰到好处的调侃,却让苏晚的耳尖瞬间发烫。她低头看着自已缠着创可贴的手指,忽然想起刚才他替她吹伤口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像振翅欲飞的蝶翼。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两人默契地整理着纸箱。顾衍总是能精准地找到易碎品,用毛巾和泡沫纸重新打包,动作细致得像在进行外科手术。当他卷起袖子露出小臂时,苏晚发现他腕间戴着块银色手表,表盘上有细小的刻度,像星空中的碎钻。
“这些书很重吧?”顾衍搬起装记书的纸箱,眉头微蹙,“以后这种重箱子应该让搬家公司搬。”
“我怕他们弄坏书……”苏晚替他打开房门,“都是些旧书,搬的时侯不小心就会扯坏封面。”
“看得出你很爱惜书。”顾衍将箱子放在书房角落,目光扫过她贴在纸箱上的标签,“《霍乱时期的爱情》《荆棘鸟》……都是好书。”
“顾医生也喜欢看书?”苏晚惊讶地抬头,发现他正看着她贴在床头的夏目漱石名言:“今晚的月色真美。”
“偶尔看。”顾衍转身时,阳光透过纱窗照在他脸上,给睫毛镀上层金边,“不过更喜欢看医学文献,最近在研究心脏瓣膜修复术。”
他说话时的神情专注而温柔,像是在谈论一个熟悉的老朋友。苏晚忽然觉得,这个总是带着消毒水味的男人,骨子里藏着股近乎虔诚的温柔,就像他对待每一个纸箱里的玻璃杯那样。
当最后一个纸箱搬进屋里时,夕阳已经染红了楼道的玻璃窗。顾衍摘下白大褂,搭在臂弯里,露出里面的浅灰色t恤,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
“谢谢你,顾医生。”苏晚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耽误你一下午,真的过意不去。”
“举手之劳。”顾衍仰头喝水,喉结滚动的样子让苏晚想起客厅里的青瓷花瓶,线条流畅而优美。他喝完水,从裤兜里掏出张名片,“有事随时找我,急诊电话24小时开机。”
名片上的字l是沉稳的雅黑,右下角贴着他的证件照——穿着白大褂的半身照,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下方淡淡的疤痕。苏晚指尖触到名片背面的纹路,那是种细腻的布纹质感,像他白大褂的质地。
“我叫苏晚。”她将名片放进钱包,忽然想起什么,从纸箱里翻出袋咖啡豆,“送给你,算是搬家礼物。”
顾衍挑眉接过,指尖蹭过她手腕:“蓝山咖啡豆?很香。”他忽然凑近她耳边,声音低了些,“不过更适合配甜点,明天早上我煮咖啡时,要不要来尝尝?”
苏晚抬头看他,发现他耳尖红得比夕阳的余晖更鲜艳。楼道里的声控灯忽然亮起,暖黄色的光洒在他脸上,将那抹红晕衬得更加柔和。
“好啊。”她听见自已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那明天见,顾医生。”
“叫我顾衍就好。”他转身走向电梯,又忽然停住,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味的,补补血糖。”
糖纸在指间发出清脆的响,苏晚接过糖时,指尖擦过他掌心的薄茧。那是长期握手术刀留下的痕迹,呈月牙状分布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她忽然想起解剖课上,教授说过外科医生的手是有记忆的,每道疤痕都是与生命对话的印记。
“谢谢。”她将糖塞进嘴里,清甜的味混着薄荷的清凉在舌尖炸开,“顾衍,你的手……很适合拿手术刀。”
顾衍脚步顿住,回头看她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漫上温柔的笑意。电梯门缓缓合上,他在门缝里对她挥手,眼神温柔得像春日里解冻的溪水。
苏晚回到屋里,打开客厅的落地灯。暖黄色的光里,她看见顾衍刚才用过的毛巾还搭在椅背上,上面残留着淡淡的雪松香。窗外的樱花树被晚风吹得簌簌作响,有片粉白的花瓣飘进来,落在他搬过的纸箱上。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名片,指尖触到他的签名——那道上扬的尾笔,像他笑起来时的眼角。忽然间,她觉得这个春天的相遇,比樱花盛开还要温柔些,就像他掌心的温度,留在她皮肤上的,淡淡的,却清晰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