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听见了另一道脚步声。拾阶而上,站在了她面前。
很奇怪。
明明看不见面孔,但是凭一个模糊的轮廓,她认出了丁兰时。
她疑惑:“你怎么在这里?”
回答她的是另一个没头没脑的问句。
“要逃吗?”
跟我走
“……逃?”
“你不是不喜欢这场生日吗,”丁兰时的声音隐在午夜的微光下,如同阒静的一潭水,在她耳边浮开极浅的波纹,“我可以带你走。”
带你走。
这叁个字听起来,有不管不顾的私奔意味。好像无论面临什么,都有阻抗天崩地裂的决绝浪漫。
梁小慵抿了抿嘴角,“为什么?”
“你提的,不高兴的时候要哄你。”他又上了一级台阶,彼此面对,梁小慵似乎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视力逐渐适应黑暗。
她能看清丁兰时的眼睛,近在咫尺,琥珀色仿佛裹住某种情绪的松脂。
“你在哄我吗?”
“嗯。”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在哄你。”
“可是你来迟了,”她比他高一级台阶,仍然需要微微仰头,“我已经被别人哄好了。”
丁兰时一时没有作声。
拒绝与否,他一直都是同一副表情,看不出多上心,也看不出多随意。
他像一座冰冷机器,甚至要她输入关心的指令,他才会慢慢地靠近。
从前梁小慵有耐心等他,但是现在没有了。
他们缄默地对视着。
良久,他才讲出下一句:“我也准备了生日礼物。”
“是什么?”
“跟我走。”
“那算了,”她懒洋洋地趴回扶栏上,“我更喜欢送到眼前的。”
他的眉心终于泛起一道淡淡的褶痕:“不喜欢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我现在喜欢了。”
“你之前……”
“没有人的想法会永远一成不变。”她突然觉得他们像一对关系濒临破裂的情侣,最后的争吵已经不需要面红耳赤,抢孰对孰错。这样想,她心里又无由地难过。
“因为玫瑰吗?”
“是也不是吧,”她说,“跟他待在一起,至少我比较开心。”
她看见丁兰时的眸光微微泛动。
“……算了。”半晌,他低嗤一声,有些厌弃的意味。梁小慵还没来得及琢磨,便被他捏住了腰眼,脚下惊慌,却虚浮提不起力道,摇摇晃晃地被他按进怀里。
她刚要推开他,掌心按在宽敞的肩骨,听见他静静地提起:“别忘了,先前五毫升的药还在我手里。”
“――你威胁我?”她一口气没喘上来,手指用力地攥住他的衣领。
“是。”他漠然地答,“跟我走,药和鉴定报告都归你。”
梁小慵恨不得咬死他。
她赌着一口气:“你要发就发好了,反正挨爸爸一顿骂,无所谓。”
“可以。”丁兰时冷笑:“消息刊登的当天,我会把药灌进你的嘴里,让你的父亲亲眼看见他的女儿在客厅求操……”
“啪!”
响亮的耳光声。
丁兰时的脸被这一巴掌扇向左。
他慢慢地回正头颅。
“啪!”
梁小慵又扇了他一耳光。
这次,震得她半条手臂发麻。眼眶因为极度的愤怒蓄上生理性的眼泪。
大概是口腔磕到牙齿,丁兰时的嘴角渗出蜿蜒的血痕。
“解气了?”他淡声。
“滚开。”她恶狠狠地瞪着他,黑暗里,像一头横冲直撞的小鹿,“你这个恶心的垃圾。”
丁兰时不关心她的叫骂声,扣住细细的手腕:“走了。”
“先等一下。”
周聿白的声音突兀地闯进这一幕。
他现在楼梯旁,轻轻地笑,“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讲话了。请问,这是要把我的小未婚妻带到哪里去?”
水喧沸
电力恢复。
骤然间的明亮,让梁小慵不自主闭上眼睛。她听见周聿白的脚步声踏上阶梯,丁兰时按回腰间的手力道更重。
她还在他的怀里。
事实袒露在灯光下,让她急切地推着他的肩膀。纹丝不动。
她只好命令:“松开我。”
“不。”他惜字如金。
梁小慵使劲挣扎,直到周聿白走到他们身边,她终于败下阵,气喘吁吁地瞪他。
丁兰时把她抱回二楼。
站在楼梯口,静静地回视周聿白。
周聿白没看他。
他转向梁小慵,“给你准备的烟花秀要开场了,不来看吗?”
“看。”她低头,脊背离那片滚烫的胸膛远一些。丁兰时的小臂箍在腰间,像不容剥下的钢环,“可是……”
耳边一声提醒她:“药。”
她愤懑地踩住他的左脚当作回应。
周聿白依然维持着礼貌地笑,这层笑仅浮在面皮之上,“可以请你松开我的未婚妻吗?”
“她还不是。”丁兰时说。
“唉。”周聿白低低叹了口气,“其实我平常不愿意说一些叁六九等的话,听起来很没有教养。”
“但是你――”
他也走上二楼,相近的身高,让他们的目光在半空狠狠撞上。
周聿白握住了梁小慵的手腕,“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有什么资格跟我这样说话?”
他们一个拽着她的腰,一个扯着她的手腕,梁小慵像布娃娃被左右拉着,难受至极。
“给我松开!”她忍不住发脾气。
两个人都没松。
丁兰时的唇角微动。
他淡淡地睨一眼,“一个被私生子压得抬不起头的窝囊废,也没有资格对我评头论足。”
周聿白的脸色陡然一变。
他松开梁小慵的手腕,扯住丁兰时的衣领,“你怎么会知道?”
这样的变故,让梁小慵好奇地抬起眼。
“私生子?”
“……父亲年轻时在国外惹的风流债,”周聿白跟她说话的时候,重新恢复了笑,撤回压在她脑袋一侧的手臂,“本来是一桩丑闻,家里从没有声张。”
他皱着眉问:“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不重要。”丁兰时静声,“你该关心的,是你离开家的这两天,父亲的遗嘱分配变动。”
周聿白眉心皱紧。
他看了看丁兰时,似乎在思索这番话是否可信,也在狐疑他为什么对周家的动向了如指掌。
几秒钟,他对梁小慵露出一个抱歉的笑,“稍等,我去打个电话。”
她点了点头。
看着周聿白匆匆下楼的背影,她心里的好奇也攀到顶峰。
她仰起头,“你为什么知道周家的事?”
“想知道?”
他松开她,她也不跑了。转个圈,绿琉璃色的缎面裙摆在空中散开。
她转身,先一步看见他清瘦的脸上两道开始泛紫的淤痕。
她新做了漂亮的指甲,修得尖尖的延长甲缘,似乎也划破了他的一片皮肤。细小的血痕布在于伤上,显得可怖。
她没动手打过人。
心里很过意不去,又觉得是他有错在先,不想道歉。
犹豫再叁,她问了一句废话。
“……痛吗?”
“不痛。”意料之中的答案。
梁小慵抿起嘴角,看他伸手抹去唇边的血渍。
丁兰时又问了她一遍:“想知道吗?”
梁小慵点头。
“路上告诉你。”
她皱起眉:“那算了,我不喜欢讲条件。”
她推开丁兰时,打算去洗手间卸妆睡觉。今年的生日乱七八糟,她没心思过了。
“你喜欢怎么样?”
她拧开龙头,丁兰时平淡的嗓音被急促的水流湮没。
她存心为难:“你求我我就去。”
走廊一时静下。
她知道他不会答应,并不在意。弯腰,在柜子里找卸妆棉。
“……就这样吗。”
她听见很隐约的一声,像叹。旋即,腰身被有力的手臂捞抱起来,铁锈味她的唇上妥协地蹭了一下。
水流声喧嚣。
几不可闻的声音贴在耳廓,砂质,微微地让人心尖发痒。
“求你了,跟我走吧。”
蝴蝶结
求。
梁小慵没想过能从丁兰时口中轻易地听见这一个字。
舌面抵住上颚,呼吸经过,潮潮地咬出恳切的字音。掠过耳尖的一刹,鬓发微动,叫人心折。
她因为这个字怔住。
积在灰烬里的心脏无法抵赖地开始为此悸动。化妆棉从手里跌回抽屉,塑料包装与木板相接,发出很轻的一声。
好一会,她才嘟囔:“……不是会好好说话吗?”
她用膝盖把抽屉顶回去。
“跟我道歉。”她朝镜子里发令。
丁兰时正抱着她。
脊背躬起,高大的身体低下,几乎伏在她的肩膀上。薄唇偶尔触着颈侧的肌肤,干燥的痒意渗进动脉,随着血液汩汩淌遍全身。
他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他想了一下,“不该刚才说那样的话。”
“还有呢?”
耳边沉默了,只有他清瘦的下巴压着肩窝的酸软感。
梁小慵才生出来的不多的耐心又即将告罄。
她推他的手。
“……还有白城的事。”丁兰时才松口。他的脸上没有情绪,眉心洇出一道浅痕,淡着声,“我没有骗你,我确实很介意。”
梁小慵:“那你还是骗我吧。”
他略微直起身,递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我不需要被你发火这种真实的对待,”她转头,脸颊蹭过他高挺的鼻尖,“我们什么关系?我没义务做你的发泄对象。”
丁兰时眼睑微顿。
缄默须臾,他平静地说:“对不起。”
“嗯,就这样。做错事要跟我道歉。”她满意地点头,“以后怎么对其他人装,也这么对我。知道吗?”
丁兰时没有说话。
楼梯传来脚步声,周聿白回来了。
梁小慵推他的手臂,“松开。”
她的腰上系着墨绿色的缎带,尾端缀着珍珠,很重。
离开丁兰时的怀抱时彻底散开。
她要伸手去系,手指只来得及碰到他冰凉的指节。见他先一步捞起,梁小慵便撤回手,心安理得地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