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她站在二楼的栏杆边。
腰肢被缎带束着,那端不轻不重地力道扯住,让她向前的脚步一顿。
她不满地回头。
丁兰时淡着脸色给她系着结。
周聿白站在台阶上。仰头,向她歉意一笑,“我要先回一趟上京,抱歉。礼物在客厅的桌上,都是送你的。”
“好。”她勾起眼尾,“无论如何,谢谢你来给我过生日啦。”
周聿白笑一下。
转身的时候,视线拂掠,在丁兰时的身上顿了须臾,移开。
大门阖上的声音传来。
丁兰时跟着松开了那只漂亮的蝴蝶结,“走了。”
“我还没看周聿白的礼物……”
“回来再看。”
“你到底给我准备了什么?”她好奇极了。
他们走出灯火通明的别墅,步入浓重的夜色里。
丁兰时思忖片刻。
他问:“这个也需要说实话吗?”
“――也可以保留一点神秘感。”梁小慵说。
“游乐园。”
“我八岁就不去游乐园了。”她噘起嘴,“就去一个游乐园,你一直说服我走?”
“嗯。”他拉开车门。
是家里的专车。
梁小慵蹙起眉。
她没有上车,拽住他的衣袖:“你知不知道,家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把每一件事上报给爸爸?”
“李叔不会的。”丁兰时说这句话的时候,向着车里,语气变得很乖:“我们讲好了。是吗李叔?”
“嗯。”前座传来司机的应答。
在梁小慵的记忆里,司机是不苟言笑的人。除了接送她必要的讲话以外,从来都是父亲最称职的眼线。记录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日日交付给梁知成。
她不可思议,“那还有管家……”
“她也答应我了。”丁兰时说,“包括打扫的阿姨与厨师,都不会讲出去。”
相当周全的安排。
梁小慵却在陡然间遍体生寒。她的家――梁家最忠诚的佣人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丁兰时入侵了。
选择权「Рo1⒏news」
梁小慵坐在后排。
夜半道路清寂,隔着玻璃,飞掠的灯影似乎都有一股寒意。
她坐得离丁兰时很远。
挨着门,于是脸十分贴近车窗,六月天不至于开暖气,尚可以忍受透来的冷。她不由自主把视线移到玻璃上的映影,看着自己忧思重重的脸。
要不要告诉爸爸?
她想。
现在发生的一切,与她从小认知的家族集体感背道而驰。
梁知成告诉她,做事要以名声为先,梁家百年善名,不能在他们这一辈出错。她点头;梁知成还告诉她,她是独生女儿,肩负的责任更重,时时刻刻都是梁家的脸面。她明白;梁知成最后告诉她,爸爸妈妈爱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告诉他们――不是有选择的“可以”,而是必须的“要”。
梁小慵小时候什么也不懂,懵懵地点头,大到有男孩给她塞情书,小到吃了好吃的糖,都会高高兴兴地告诉他们。
她喜欢和爸爸妈妈分享自己的生活。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经常不回家,爸爸开始对她变得严苛万分。梁小慵有些沮丧,抱怨的时候,爸爸说她该长大了。
她才十岁就要长大了吗?
梁小慵不太开心,但爸爸妈妈还是很爱她,会给她买昂贵的裙子和亮晶晶的首饰,每年也会一起出去旅游。她接受了成长的代价。
现在――她要当叛徒了吗?
黑色的轿车在夜色里如同离弦的箭,征告一切无法停下。
她必须在今晚父亲回来前做出选择。
梁小慵叹了口气。
这一声在缄默的车里太过清晰,让坐在左边的丁兰时看过来。
梁小慵看着玻璃上的影子,他看着她。
“生日快乐。”他忽然说。
“我的礼物呢?”她故意让语气变得有点坏,娇纵又高调。
“正在送。”
“正在?”她回过头,“不会去一个游乐园就算礼物吧。”
丁兰时安静地注视着她:“自由的一整天,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自由是一个可以很宏大也可以很微小的词。
莫名的感觉如同潮水慢慢涨过心口,她别过脑袋,咕哝:“哪里自由了,不还是你安排的吗?”
“你现在想做什么?”
“睡觉。”她其实挺好奇游乐园的,但是非想唱唱反调。
“好,”他说,“那睡吧。”
她没想到他轻易就应允了,不上不下被卡着,她说:“……我要回家睡。”
“掉头。”丁兰时说。
“哎――”她着急了。她才睡了一个下午,精神极了,现在回去哪里睡得着,“都开出去这么远了,太麻烦了,还浪费时间。”
“我会等你。”
“……你都不劝说我一下吗?”梁小慵不解,“求我出来,又要把我送回去?”
车已经在往回开了。
“让你出来,只是给你选择。”路灯掠过他的侧脸,弥足虚幻的橘黄色温度从他的唇间掠过,“你可以选择跟着我的安排,也可以遵循自己的想法。”
“这是你自由的一天。”
梁小慵下意识反驳:“我每天都很自由啊。”
……吗?
她倏地抿起嘴唇。
心口的潮水漫上眼眶,她感到一些发涩的情绪。
她的人生是一条宽而明亮的花廊,温暖富裕。但度过每一年岁,路线再曲折繁复,归于尽头,只有一扇大门可以让她通过。
路上所有人都在指引她前往那一扇门。
只有丁兰时一直在说,你还有别的选择。可以扭头就走,也可以跟他凿出新的出口。
“算了。”她转过身,脸埋在后座与沙发的夹角边,掩住想要哽咽的表情。
她的声音别扭:“反正你准备了,那还是看一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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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乐园
不知过了多久。
轿车停下,过分明亮的霓虹灯光,在玻璃上洇出薄薄的光晕。
梁小慵下车,四下环看,这是一座凌晨还在运行的游乐园。在近郊的地方,很普通的装潢,并不特别。
“为什么没有人?”
“凌晨了。”
“那为什么不关门?”
梁小慵一面跟他讲话,一面好奇地看着大门旁的地图。她盯着那些项目的名字,“……小飞象是玩什么的?听起来好可爱。”
“不知道。”
“你找的地方,你没来过吗?”
“只来过一次。”他说。
“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还没有关门?”她对着地图指示,拉着他去坐小飞象。
“我有一天的使用权。”
“你哪来那么多钱?”她有点惊奇地睁大眼睛。她知道包下一个游乐场的大概价格。
丁兰时看了一眼捏住袖角的手指。淡粉色的甲油,干净无害。
他移开视线:“赵柏清抵给我的。”
“抵?”她疑惑,“你们关系很好吗?”
他不答。
抬手指了一下右边,“旋转木马。”
“没劲。”她撇嘴,“我才不玩。”
可是走过的时候,粉红小马上上下下地转,梁小慵的眼睛又不自主地往那里瞟。
她停下脚步,拽了拽丁兰时。
“还是玩一下吧。”她眼睛放光,“我想坐那个独角兽。”
丁兰时在控制室替她关停旋转木马,让她上去,再打开。
手边一扇塑料窗户,窄窄的、模糊的,她蹦上木马的绿色裙摆像一尾新芽上的水露,重重迭迭的朦胧。
“丁兰时――”她忽然喊他。声音从右边跟着轻快的音乐转到左边,“你也来呀。”
他指了一下控制台。
“旋转木马又不会飞出去。”他们隔得不算远,咿呀咿呀的儿歌合着说话声,热闹许多。她挥挥手,“你过来陪我,一个人转好没有意思。”
丁兰时走过去。
“你上来。”旋转木马不大,她又转了一圈,指了指边上的马车,“坐这个。”
丁兰时看了看她,坐进去。
梁小慵的独角兽架得很高,白皙的小腿在他的眼前上下地晃。
他注视着那截清瘦的脚踝,“不是没劲吗?”
她今天穿了一双芭蕾鞋。
鞋尖挂着细细的一枚蝴蝶结,闻言,立即兴奋地扑动起来。
“――这可是独角兽!”
她高声强调。
鞋底轻轻拍在前弓的兽腿上,发出一连串细密急促的欢呼声。
丁兰时不明白独角兽有什么特别的,在他看来,这些马都长得一样。只是看着那只抖动的蝴蝶结,他的唇角没由来轻轻扯一下。
-
他们旋转木马上待了十分钟。
梁小慵终于录够视频了,拉着丁兰时去玩其他的项目。途中,路过周边商店,她踮脚望向里面。
“能进去吗?”
“嗯。”
她仰起头,“那――可以随便拿吗?”
“可以。”他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像璀璨的一捧碎钻。他的嘴唇微动,主动问了一句,“没有买过吗?”
“没有,”她翻了个白眼,“管家说这种劣质布料放在家里烂脸。”
她直冲娃娃区。
身后的缎带散开,丁兰时跟着她,顺手重新系上新的结。
梁小慵爱不释手地抱着娃娃。
“我可以都拿吗?”犹豫地盯着一排玩偶,她选不出,期盼地转头问他。像一个普通的十七岁女孩儿,对喜欢的东西展现出一点儿可爱的贪心。
“嗯。”他点头,“最喜欢哪一个?”
梁小慵举起一只卡比:“这个!”
他看了一眼:“等我一下。”
“嗯?”梁小慵困惑地眨了眨眼睛。还没有问出口,丁兰时已经离开了商店。
她一个人转了转。
孤零零的,她其实有点害怕。
她想打丁兰时的电话,发现还没有他的手机号。她抱着娃娃转了两圈,放下,也走出了商店,想去找他。
童话镇的长街尽头,一只巨大的卡比玩偶朝她走来。
这画面其实有些奇怪。
里头的人身量太高,腿太长,巨大的一只粉色卡比只堪堪套在他的膝盖下缘。
像是长腿卡比。
梁小慵呆在原地。
她有点想笑。
但紧跟着的是一声长长的欢呼,她飞奔着扑向卡比人偶。
“啊啊啊啊――”她用力地抱住它,声音都变了调,“好可爱好可爱!”
她捏住人偶的脸,左右打量。
“你从哪里找到的人偶服?”
“园区仓库。”
“好可爱哦。”她呶着嘴,目光软软的,到处摸。
卡比由她蹂躏了一会。人偶服里传出低低地问话:“喜欢吗?”
“喜欢!”她觉得还不够,不断重复,“喜欢喜欢特别喜欢――超超超级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