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离去。
丁兰时重新举起手机。
梁小慵忿忿地坐起身,“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垂下眼,“帮他做几份方案而已。”
“怎么没什么!”
项目重头首要就是方案,赵柏清次次项目拿头功,很大一部分便是方案出众。
“他怎么可以这样?”她气愤,“我已经录音了,等一下就去找爸爸。”
“不要。”丁兰时说,“你们刚吵过架,不要和他说与我联系过的事。”
“没关系。”她已经下床,“他不理,我就去找董事会的伯伯。他怎么可以这样抢你的功劳?”
她想到曾经还拿赵柏清做下的项目来指责他,更觉得愧疚。
她趿上拖鞋:“你等着!”
风风火火地跑动间,视频花成一团。
指间的钢笔转了一圈,丁兰时看着“通话中”的图标,一言不发地倚回后座。片刻,点了挂断。
朝夕改
梁知成应该睡了。
梁小慵气势汹汹拍门,“爸爸!”
“干什么?”
揿灯声后,梁知成拉开了门。背光,乌压压的阴影遮面,让他的表情严肃可怖。
梁小慵一瞬生出退缩的意图。
她咽了咽喉咙,“我有录音要给你听。”
“什么?”梁知成拧起眉,接过了她递来的手机,按下播放键。
对话夹杂微小的电流声响起。
“赵柏清最近一直用得他的方案,”她忿忿,“他根本不是自己做的!”
录音很短。
进度条走到头,梁知成按灭了屏幕。他说,“你还在跟他联系?”
“……我在说录音呀,”她急了,“录音!爸爸,你现在应该去问赵柏清……”
“我会处理。”他说,“现在,睡觉。”
梁小慵不解地看着他。
明明这种事这样恶劣,梁知成向来雷厉风行,偏偏选择轻轻放下。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难以置信,“还是你要包庇他?包庇一个骗子,选择一个骗子接管公司?”
“够了!”
梁知成大声呵住她。
“我有自己的考虑,不需要你来教我。”他沉下脸,“上楼。”
“我不!”
梁小慵失望至极,“爸爸,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你从前――”
梁知成举起手。
“你又要打我!”她的眼泪顿时决堤,“你就知道打我!”
“你从来不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到底该怎么做,你只说让我不要管――你总这样!”
她讲到激动,浑身都在抖。
“你不说我要怎么改,我能怎么改?还是你一开始就只想让我变成这样?”
“只想……让我去联姻。”
她忽然喃喃。
“你有当过我是你的女儿吗?”
“我供你吃、供你穿,到现在你问我当不当女儿看。”梁知成怒极反笑,“看起来平常太惯着你了,和不叁不四的人厮混就算了,现在还学了一身恶习,知道顶嘴讲歪理。”
他收起了她的手机,“学校也不必去了。从明天起,会有家庭教师来家里。”
梁小慵去抢:“你还给我――”
“砰!”
房间门毫不容情地甩上。
她又踢又打,徒劳无功。
“爸爸,你还给我――你还给我!”她嚷着大哭,“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
拍门声渐渐弱下去。
她蹲在门边,呜呜地哭着。
这种感觉坏极了。
一朝间,疼爱她的父母面目全非,都不再站在她这一边。
明明是家,她却觉得孤立无援。
不知哭了多久,她感到缺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去客厅里倒水。
这一抬头,差些吓出声。
管家大概被他们的声音吵醒,正站在走廊那头。白色的睡裙,像幽灵。
她递来一杯水。
梁小慵吸吸鼻子,接过。
“帮我买一张去桉城的机票,”她说,“不许告诉爸爸。”
她这话讲得没底。
只是,上一回去游乐园,事后,她的确替他们保了密,梁知成至今不知情。梁小慵存了赌的心思,不知道这次,她还会不会同意。
管家看了她一眼。
手在口袋里摩挲一会,递给她一部崭新的手机,“好。”
梁小慵吃惊,“你怎么知道我会被缴手机?”
“小时让我准备的。”她说,“以防万一。”
梁小慵心中五味杂陈。
她讲不出什么高兴难过,直觉得这个家摇摇欲坠,将倾未倾。
但无论如何。
她现在需要丁兰时。
再重逢
临时匆匆的计划失败得很快。
梁小慵在机场被负责人好言好语地请上了接驳车,停机坪转了一圈,送回了家――梁知成早已经打过招呼。
她被锁在家里。
以梁知成的话是让她好好反省,可梁小慵觉得这是软禁。
她气急败坏说要报警、说要破门、说要绝食,什么威胁都不起作用。她没什么力气砸破门,也饿不过一天。
温佩宁来看过她。
梁小慵见到母亲,哭得伤心,“妈妈,你让我出去好不好?”
温佩宁替她擦眼泪。
“不要哭了,”她祈求似的,手掌慢慢地抚过梁小慵的脊背,“宝宝,不要哭。”
“我不要待在这里……”她呜咽,“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只是喜欢一个人。
最寻常的青春少艾,在他们眼里像十恶不赦的罪。
温佩宁抱着她,“宝宝,知道你的名字里为什么有一个‘慵’字吗?”
她吸吸鼻子,“为什么?”
“其实,本来应该是‘庸’。”温佩宁耐心地擦掉她脸上的泪痕,“你爸爸希望你一生平庸。”
“我那时候一心想离开他,所以登记的时候,给你改成了‘慵’。从心,慵懒无虑地随性度过一生。”
“但是现在,我觉得平庸没什么不好。”温佩宁摸摸她哭得涨红的面颊,“出格的事,会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可能好,更可能坏;对你,也对他。”
“我们不一样。”梁小慵瘪嘴。
“每一个人做出选择前,都认为自己独一无二,可是事实往往都会走上相同的路。”温佩宁递给她一杯温水,“好好想一想吧。”
梁小慵咬着水杯边儿,“妈妈……”
她们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梁小慵精疲力尽,趴在母亲的怀抱里沉沉地睡去-
梁小慵努力让自己回到以前的状态。
沉迷于时尚杂志、高奢名牌,顺从地吃营养餐与量体重――劳伦斯被换掉了,变成一位更严格的中年妇女。
她认真地跟家庭教师学习,准备申请国外的面试。
她决定申请心理学。
梁知成对于她的选择不置可否。心理学,的确是一门听起来富于格调与神秘的专业。
她试图变乖,让父亲解除对她的管控。
每一天都是她的抗争。
一年时间眨眼而过。
她一年没再见过丁兰时。
从一开始极其地思念,到偶尔地想起。她有时候对着月亮,愣愣地想,她以后会不喜欢他了吗?
距离、时间、久别,每一项都是杀退爱意的利刃。
她有点害怕。
那丁兰时也会不再喜欢她了吗?
在一起两叁天那会儿,他的感情便是微薄的,她需要很努力,才能感受到沸腾的温度。他像一座休眠的火山,需要时时刻刻地提醒,才会迸出一些热烈的回应。
现在过去这么久了。
梁小慵患得患失地想,她的长腿卡比好像不见了。
到吃晚饭的时间,梁小慵走下楼,意外地发现桌上多了许多菜。
温佩宁又出国了,梁知成近来很忙。公司前段时间出了大事――具体她不知道,只隐约从他的电话里听到一座工地塌了。
“爸爸回来吃饭?”她问。
“嗯,”管家说,“还有一位客人。”
“客人?”
梁知成很少带人回家,乍一听,梁小慵不免好奇。
管家摇头,“具体先生没有交代。”
梁小慵便坐在客厅等他们。
没几分钟,大门被推开。入夏的风湿热地涌进玄关,她坐在沙发左侧,后肩也传来隐约的温度。
她回过头。
呼吸微屏,瞳孔稍稍放大――
时间带着火车的鸣笛声轰隆隆向她冲来。
“小慵,过来。”梁知成喊她。
她仿佛没听到,直直保持这一个转身的姿势,看向他的身侧。
丁兰时。
他比最后一次见面更清瘦一些,也更高一些――也可能她的记忆早出现差错。
他站在梁知成的身后,苍白的皮肤,黑色的衬衫,此时情景中,有着不真切的虚幻感。
梁小慵的嘴唇颤了颤。
“你……”
“你们也很久没见了吧。”梁知成笑,“以后,也算一家人了。”
“小慵,喊哥哥。”
特别想
哥哥?
梁小慵呆呆地看向那里。
头脑短暂地一片空白,她什么也没想、也没做,只是盯着丁兰时。直到脖颈开始发酸,喉头倒泛上一阵艰涩的苦。
她重复:“哥哥?”
丁兰时不声不响地换鞋。
“是,”梁知成说,“前两天已经办了收养文件,也已经上户了。”
他笑,“小时现在姓梁。”
“梁……”
她别过脸,“好难听的名字。”
“怎么说话的。”梁知成走进门,“吃饭。”
丁兰时跟在他的身后。
经过她的时候,手指拂过垂在肩膀上的发丝,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
“――!”
绵软的颊肉传来冰凉的触碰。
梁小慵倏地抬起头,只来得及捕捉到清癯的背影。
她没由来觉得气闷。
头脑浑噩一片,她抽动一下鼻尖,到底没办法自若地跟他以这种方式、这种身份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
她起身回房,“我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