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脚尖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她皱着眉挪开。
黑色的帆布鞋又跟着碰了一下。
梁小慵站起来。
“陈鹿溪――”
“刚刚在涂防晒,”她捋了捋头发,“走吧。地方不远,几分钟就到。”
她们结伴走出餐厅门。
“砰!”
土坡上又骤然传来一声枪响。
梁小慵立时吓得抓住了陈鹿溪的手臂,“西西……”
“没事,”她的手也抖,“William……”
“你们待在这里,我出去看一下。”William关上餐厅门,用方言向土坡上讲了几句,没听到回答,只听见剧烈的枪声。
这下,所有人都待在餐厅不敢动了。
土坡上走下来几个青年,带着头巾,脸上都纹着刺青,梁小慵看一眼都觉得害怕,心跳如擂,跟陈鹿溪缩在沙发后面,一动不敢动。
她从来没碰过这样的事――她连小偷都没有见过。
外头又连放几声,近乎炸在耳边,梁小慵的眼泪都吓掉了。
突然,手指被拉了拉。
挡在她前面的人转过头,是丁兰时,他轻声说,“别怕。”
可是不等她说些什么,心中涌起些什么,
梁小慵眼睁睁地,看着,背后那柄黑洞洞的枪对准了丁兰时。
她的嘴唇发抖,瞳孔缩紧――
不――
不要。
丁兰时……
她的声音因为畏惧,都没有从喉底挣出。
“砰。”
枪声不等人。
血花喷溅在他的胸口。
原谅我
“丁兰时!”
悲伤战胜恐惧,梁小慵哭着扑了过去。而面前,那几个青年叽里咕噜说了什么,突然逃走,她无暇思考,呜呜地捂住他的手――他正捂着胸口,汩汩的血液从指缝间渗出。
陈鹿溪看见这一幕,也慌了神,踉踉跄跄地朝外跑,“William!William!”
“……我在。”他只是被撞了一下,摔倒在地,除了身上沾了点灰,并无大碍。
他一面安抚着陈鹿溪,一面对哭得稀里哗啦的梁小慵说,“我已经叫了救护车,现在给他做一下紧急包扎吧。”
“好,好。”她六神无主,“怎么做?”
丁兰时握住她的手,“不用……我知道,我已经没救了……”
“还以为你讨厌我了,”他气若游丝,苍白的脸上难得地露出点笑,“原来,你还是在意我的。”
“我当然在意!”梁小慵抽噎着,“我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怎么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那……”他虚弱地喘了口气,“能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吗?”
“我怕以后你忘了我……”
“怎么会!”
沾血的手指慌慌张张把他放出黑名单,“好了,好了,两个号都放出来了。你不会有事的,你不可以有事的――”她突然哭得更大声了,“爸爸出事了,你又出事,不可以这样对我的……”
丁兰时握回她的手,“你……你可以抱我一下吗,小慵?”
她哽咽着抱住他,眼泪砸到他的鼻尖,“――William!紧急包扎怎么做?”
救护车的声音骤至。
William吃惊:“这么快?”
梁小慵却无心在意,她配合医生,把丁兰时抬进救护车。
医生说了什么。
William翻译:“这里有他的家属吗?”
“有,”梁小慵着急,“我。”
“你是?”
“他的女朋友,”她跺脚,“怎么还不走呀?”
“你跟他一起上救护车。”William说,“我开车跟你们一起去医院,你们需要一个翻译。”
梁小慵到过谢后立刻钻进了车厢。
她看着医生给他带上氧气面罩。
“等一下,”他用英语艰难地说,“我可以,先亲吻一下我的女朋友吗?”
“都什么时候了!”
“我不想生命的最后一刻,亲吻的是冰冷的氧气面罩……”他虚弱地看向她,“我知道,我做过很多错事,但……”他的手指收紧,胸口渗出更多的血,眉心痛苦地蹙起来,“我真的特别爱你,梁小慵。”
“你能原谅我,给我一个吻吗?”
“我原谅你,我原谅你!”她哭喊着,扑到病床前,被泪水濡湿的嘴唇贴上他的,发抖,“不要有事……丁兰时……我求求你……”
懊悔撞破胸骨,混着碎碴上涌,几乎要割裂她的喉管,痛不欲生。
爸爸是这样,丁兰时也是……
他们每一次的争吵以后,都会带来不幸的噩难。好像是老天在惩罚她的口不择言,无理取闹,给予的一种惩戒。
梁小慵崩溃地捂着脸,跪在病床边。
“对不起……对不起……”她头痛欲裂,防线溃败,“我们以后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
蔫尾巴
丁兰时被送进急诊室。
William与他们同时到,已经与医院交涉过,流程顺畅。
梁小慵坐在门外,第一次切身明白度秒如年的意思。她盯着刺目的红灯,眼睛酸痛,思绪怔怔,感觉世界一瞬间天与地倒转,命运悲惨的洪流拖拽住她,让噩耗接二连三地降下。而她无力抵抗。
一杯水递到她的面前。
William:“会没事的。”
梁小慵接过水,没有喝,放在膝盖上,继续枯坐在门前。
她什么都不敢想,只敢盯着液晶屏上的方块,一格一格地数。
不知过了多久。
液晶屏倏地变成绿色,梁小慵应激似的站起来,看向拉开的房门。
医生的脸色看起来很轻松。
他看着梁小慵说了几句,便离开了。她立即问William:“他说什么?”
“手术很成功,完全没有生命危险。”他拍了拍她,“走吧,去办手续。他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心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一松,梁小慵膝弯一软,无法自控地向后倒。
William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没事吧?”
“……没,”梁小慵的嘴唇抖了抖,面如金纸。此时此刻,顶在胸口的一口气尽散,如同失梁的房屋,摇摇欲坠。
“没事,我们走吧。”
“还是回去睡一觉吧,”他说,“你已经在门口坐了几个小时了。”
梁小慵摇摇头。
William不再劝说,与她一起去结了费用。丁兰时换了病房,她在门上那方窄窄的玻璃窗外看了好一会儿,见他动了动,才走进去。
“你……”一见到躺在病床上的他,梁小慵就很难过。
她吸吸鼻子,“你感觉还好吗?”
丁兰时抬起头看她。
一脸泪痕,不知道哭了多少。他心中有愧,不敢再看,视线移向她交握的手指,抬起没被吊瓶束缚的那只右手,向她伸去。
梁小慵立刻握住了他的手。
温暖的体温裹上冰凉的指节,丁兰时反手攥紧。
他是卑劣的行窃者。
在走投无路的境地下,只能依靠弥天大谎,窃取她的同情心。
他罪无可恕。
来的一路,他驱车前往机场,脚踩在油门,重重地压到最底。快一点、再快一点,他心里想。
他没办法再容忍她的漠视――她在地球的另一端与其他人高高兴兴地过着生日,对他的消息不闻不问。
他要把她抢回来。
恶龙喜欢宝石,他喜欢她。他要把她藏在山洞的最深处,尾巴的最里面。哪怕她骂他、打他,他也要头破血流地待在她身边;哪怕威风凛凛的骑士来抢,在鳞片剜下,利爪拔掉,生命的尽头他也要待在梁小慵身边。
他离不开她。
不是情话,是事实。
可他在救护车上后悔了。
她看起来特别难过。
眼泪淌在他的唇上,涩的。以往软糯的声音变哑,明俏的脸儿变得黯淡,她像一只湿漉漉的小鸟,被重重的雨滴砸落在地。
她很不开心。
在他身边。
她不是喜欢他吗?
丁兰时有些困惑,心脏被她的哭声扼住。这个时候,什么要求梁小慵都会答应他,抱他、亲他,说爱他。
但他躺在急诊室的里面,白茫茫一片,四下寂静,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觉得高兴。
“梁小慵。”
他拉着她的手,按在那块虚假的伤口上的纱布。
她显然有些慌张。
手指用力地挣扎,“丁兰时,伤口……伤口刚刚处理过……”
“我好像又做错事了。”他的头低下去,像只尾巴蔫下去的小狗。
一阵风
“错事?”
梁小慵拉了一张凳子坐下,不明白地眨眨眼睛。
她的瞳孔干净、明亮,眼尾还有哭过的红痕。丁兰时触及到她的视线,像触及日光的吸血鬼,皮肤与血肉都在发出可耻的烫伤声。
他的头更低。
瘦削的颈骨弓起,脸埋在她的手掌间,祈求宽恕的信徒姿态。
“你可以先抱我一下吗?”
半晌,他闷着声。
鼻尖沉重的呼吸渗进她的掌纹,让梁小慵有一些不安。她直觉又有什么事要发生,但没有多问,俯身抱住了他。
“躺上来,好不好?”
他向床沿挪了挪,空出容纳一人的位置。
“会碰到你的伤……”
“没有事,”他低声,“你躺上来吧。”
梁小慵看了看他,还是顺着他的话,躺到了他的身边。
丁兰时抬手环住她。
爱情会改变一个人。变得更好,变得更坏,变得面目全非。
丁兰时向来冷静自持。听见梁小慵离开时的关门声,他仍然缄默地处理着手上的事,只是,一转眼,他莫名地站在机场门口,看她和温佩宁抱在一起,依依不舍分别的场景。
他下意识转了身。
回到空荡荡的房子,站在他的胜利品中央。
他不高兴。
可直到他看见赵岳的朋友圈,才知道这些情绪并不是不高兴。
是嫉妒。
丑陋的情绪像阴暗的爬虫,攀上他的心肠,把理智啃噬得千疮百孔。
梁小慵趴在他的怀里,没一会,沉沉地睡了过去。
均匀的呼吸声响在丁兰时的耳边,他摸了摸她的脸,想要亲她。可嘴唇碰过去,停在半指前,没办法再进一步。
他太丑陋了。
他不能碰她。
他不敢碰她。
丁兰时看着墙壁上斜斜的日影,逐渐降下。赤橘色的火烧云燎过半目视线时,梁小慵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唔,”她揉揉眼睛,“我睡着了?”
“嗯。”丁兰时轻声。
“我没碰到你的伤口吧,”她坐起来,垂顺的黑发堆在他的胸口,“你怎么也不叫醒我呀?”
她的脸颊上有几道被头发压出来的褶痕,睡眼惺忪。
“梁小慵,”他躺在床上,“和我在一起,高兴的时候多吗?”
她有点困惑,“……怎么了?”
“我好像总是让你难过,”丁兰时轻声,“在一起前,在一起后,都是这样。”
“还好啦,”她笑,“那――我们以后都不吵架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