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弯起来。
一泊月牙湖,照映他的鬼蜮劣行。
“对不起……”
“嗯?”
“对不起,”他喉头哽出一声,“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了。”
梁小慵更加困惑,“你在说什么呀?”
丁兰时不敢看她。
左手掌捂住眼睛,右边伸手,扯开了胸口的纱布。
“啊你――”
惊呼声倏地沉寂了下去。
接受的死刑前的人会想什么?
丁兰时不知道。
他预设着无数的话语,失望、愤怒、歇斯底里。
胶着的空气缓慢地随着落日下沉。
梁小慵终于开口了。
“原来是假的啊,”她说,“你没有事真的太好啦。”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阵窗隙掠进来的风。留下这句话以后,丁兰时移开手,她也不见了,只有不断摇晃的病房门,昭示刚才有人离开。
01Lance
加州的天在还早些的时候是瑰丽的粉色。
大马士革玫瑰从天际铺到钟楼,六点的时候,青铜钟撞响,燥热的因子四散,在半空一碰即燃。
“梁小慵!”
房门被捶响。
坐在书桌前的女孩放下手里的笔,有点无奈地趿着拖鞋去开门。
“怎么了?”
“我脱发了――脱发!”蓝色的一把长发在她的眼前晃了晃,陈鹿溪哭丧着脸,“你能不能给我治一下?”
她最近在加州有几场模特公司的面试,便向梁小慵借宿。
她在加州读心理医学,每天课业繁重,还是昨天发了低烧,今天才没有去图书馆,终于,让陈鹿溪捉了个着。
梁小慵声明:“我是读的是心理学。”
“不都是医生,”陈鹿溪嘁,“我那天还看到你课表有计算机。”
她扑在床上,“今天起这么早,有事吗?”
“要考试了。”
“感觉你天天考试。”她嘟囔,“面试结束了,你跟我出去玩吗?”
“不去。”梁小慵坐回书桌前。她现在习惯早上写日记,记录昨日见闻与心情,再用漂亮的贴纸装饰,这是在异国他乡,她创造的属于自己的小小喜好。
“梁小慵,你变了――”陈鹿溪捶床,“以前你都不这样没劲儿的。”
“我现在更喜欢读书。”她说。
陈鹿溪有些抓狂地揪过床头的卡比抱枕,砰砰揍了两拳。无辜的脸瘪下去,又弹回原装。
“梁小慵,出国几年你就变文艺女青年了是吧?”
“卡比无罪。”
“我哐哐打。”
“……”梁小慵把她手上的卡比揪过来,“出门把垃圾扔了。”
陈鹿溪没劲地出门收拾去了。
她收拾完,已经是八点。跟梁小慵打了个招呼,花枝招展地出门,没几秒,又折回来,抱着一大束玫瑰。
“天呢,”陈鹿溪把花放在她的房门边,“让我看看,今天又是谁给你送花?”
自从她住进来这半个月,门口的花便没有断过,周聿白与骆少虞这俩兄弟打架似的,家里的遗产白热化,梁小慵这处的礼也接得不可开交。
“喔――周总上一分,”陈鹿溪把卡片放回原位,“他说请你后天吃晚饭,去吗?”
“不去。”
“也是,”她点头,“遗产都要没有了,他还有心思泡妹。”
“没有了?”
“嗯。估计你们俩婚约也要黄了,”她耸肩,“梁家现在,对周家来说可是高攀。”
“毕竟,丁――”
她忽地把名字使劲吞了回去。
“……他现在……嗯……发达了嘛哈哈。”陈鹿溪干笑两声,眼睛小心地觑着梁小慵。她剪着胶带,咔嚓,轻微的声响,没什么其他反应。
陈鹿溪:“我走了。”
“拜拜。”她挥挥手。
房间归于平静,梁小慵把花藤图案的胶带贴在内页的右上角。
笔刀未收,薄而利的刀片不慎划到无名指的指背,细长的血线,像一道纹身。
她用纸巾裹住手指。
桌上的手机振动一下,来自专业教授的邮件。明天,有一场特殊病例的诊疗,病人愿意公开全部流程,给予他们观摩的机会。同时,优秀学生有机会上前进行学习实践。
病人资料在附件里。
梁小慵点开。
入目,第一排是姓名。
Lance
Ding
02Romy
低烧退下。
次日,梁小慵牙龈又肿了。
身体里的菌群开始躁动,似乎有所察觉,反反复复,抵抗前来的病毒。
她忍痛喷了药。
薄荷味充斥口腔,暂时缓解了刺痛。梁小慵的嘴张不开,吞咽更像刮刀割过,匆匆喝了一杯牛奶当作早餐,提起书包,出门。
今天门口的花是一捧雪白的芍药。
她抱进玄关。
没有看是谁送的,折短,放在脚踏车前面的篮子里,花香溶进夏季的风,跟随她在城市里的车道前行。
开放诊疗不在学校,而是开办在实验室里。她看着导航,多费了些时间找路。
等到猫腰小跑进实验室,人基本来齐,朋友Anna在第一排向她挥手。
“Romy――”她拢着嘴,“这里这里。”
梁小慵挤过去,给了她一个拥抱,“谢谢!明天给你带早饭。”
“那太好了。”Anna向她晃了晃手中的笔记,上面记录着病人情况分析,“你准备了吗?”
“当然。”
梁小慵从包里取出笔记本。
这一次是创后应激与认知障碍共病,同时伴有理解应激。
她恰恰比较熟悉这几种,做起准备得心应手。
Anna:“我想你应该会被选上。”
“为什么?”
“病人是中国人,”她说,“母语是最适合治疗的语言。教授一定会选你的。”
梁小慵笑一下,“但愿。”
她们说了一会话,面前,单向玻璃里的布帘被缓慢拉伸,向上,人群也跟着逐渐安静下来。
梁小慵站在最前面,能够清晰地看见胡桃木的沙发腿边,一双交迭的黑色皮鞋。
视线保持不动,眼神的聚焦变更在玻璃上。梁小慵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裙,于是,她的影子也是白色的,轻易地被沙发上西装革履的黑影穿透。
梁小慵垂下眼睫。
昨日指背愈合的伤口已经结痂,新肉生长,痒意徘徊在肌肤之下。
诊疗直截了当地开始。
“欢迎您的到来,”教授的声音从右上角的广播里传出,“这是我的诊疗室。”
“首先,我会对您进行评估,问许多问题,找到病情是如何产生、如何发展的,但是今天我们不会进行任何的治疗,而是直接跳到提供创后应激的信息环节。”
“它们是什么时候产生的?”
“2004年2月。”
清淡的嗓音在细微的电流里,有着阔别四年的不真切感。
纯正的英音,优雅低沉。梁小慵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认真地做笔记――尽管,没什么好写的。认知性疗法的流程与结构早在脑海里一清二楚。
“当时发生了什么?”
“我失去了父母,”他静静地说,“他们是消防员,被迫违反规定,在余震前进废墟救人。受伤后,医院物资不足,他们去世了。”
Anna小声:“好可怜啊。”
“嗯。”梁小慵抿了抿唇。
“所以从那一刻起到今天,您一直都处于创后应激中吗?”
“是。”
“好。现在,对于我们今天的治疗我有一个计划。”教授说,“请回忆,至今为止,您有什么被困扰的问题,我们将会深入其中一到两个。这一部分,由我的学生来完成,可以吗?”
“可以。”他说,“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请说。”
他的手指拢住领口的收音麦,广播传来几声杂音。梁小慵抬起头,看见他向前俯身,与教授说着什么。
边交谈,视线边转向人群。那双狼一样琥珀色的眼睛,似乎立时捉中了她的所在。
梁小慵不自主别开目光。
很快,她意识到,面前是单向玻璃,他看不到她。
她重新看了过去。
教授已经走出实验室,“Romy,第一个问题你来,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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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治疗过程参考Judith
Beck
Therapist
实录
03诊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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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目光汇聚在梁小慵身上。
她点头,“当然可以。”
“来吧,”教授侧身,让她走进诊疗室,“如果你愿意,可以用中文。我们有实时翻译器,不会影响教学。”
“好的。”
她跨过地上细细窄窄的一道金属门槛。
视线始终盯着地砖缝隙,鞋尖踩过米色的一格一格,最舒适的色调,偏偏让心口一阵一阵地收紧。
她捋顺裙摆,坐在沙发上。
不得不抬头的时刻,她才终于把目光投向对面。
诊疗室右面的墙壁上,很高处,有一扇狭窄的透气窗。灿金的日光扁扁地投射在他们中间,空气如同进入过去的洪流,开始泛起老旧的黄色。???p?F茬ōмpōr.&#ōм???k??薪?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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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慵发现自己一直在屏吸。
松开阀门,新鲜的空气重新涌入枯竭的肺,她嗅到一丝凛冽的气息,来自与盛夏对立的隆冬。
或许源头是他的香水。
他会喷香水吗?
梁小慵不知道,她只是用胡思乱想来缓解身体各项机能的躁动情况。
玻璃外,还有教授与同学在观摩。
梁小慵轻微地呼吸两下,牙龈肿疼,“您好,丁先生,我们开始吧。”
“你好。”他淡淡地回应。
“请谈谈现在您想告诉我的问题。”为表礼貌,目光最终还是停在他的脸上。
丁兰时比从前更瘦,分明的棱角在这幅成年人的样貌上,不再是年少的清瘦,更多,是阴鸷的攻击性。
他坐在梁小慵叁步远的位置,不做表情,慑人的氛围已经迫近她身。
“现在想说的问题?”
“嗯。”
“好。”他伸展一下手臂,搭回沙发的扶手,“我其实每天都有很多公司的事要处理,但是每一天,我又都觉得没有目标。我做这些为了什么?我不知道。这让我很矛盾。”
“从什么时候开始?”
“四年前。”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我和女朋友分手了,”他顿一下,“我做了一些……错事。欺骗她的事。”
“分手的事引发了你的矛盾吗?”
“我认为是的。”
“为什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