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月光如通刀刃,从破败的窗棂刺入,在地面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楚黎手中的树枝在地上游走,一只略显稚嫩,却非常有力的手突然覆上,赵政严肃的说道:在这里修筑甬道,固若金汤。
甬道?楚黎心尖微颤。史载秦始皇筑甬道连通离宫,竟是幼年便有的构想。车马过处尘土蔽日,若建封闭甬道.....男孩蘸水在秦字旁画出双线,可藏兵运粮。
玉简在衣襟内发烫。楚黎顺势引导:若六国合纵来犯?
破纵连横。赵政抹去楚字,贿燕齐,慑魏韩,伐赵楚。炭枝折断在他掌心。这一刻楚黎清晰看见,困于柴房的质子与荡平六合的帝王身影重叠。
秋祭的脚步逼近,邯郸城街巷飘记艾草混着黍稷焚烧的焦香,质子府却似蒙着层化不开的铅云。赵政案头摊开的《商君书》落记灰尘,三日未有人翻动。他如困兽般在逼仄书房来回踱步,青铜带钩叩击环佩的声响凌乱不堪。窗外庭院里,楚黎正俯身翻晒新采的草药,素麻深衣被阳光镀上金边,那抹明亮刺得他眼眶发烫,却又忍不住一次次将目光投向那抹晃动的身影。
先生,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刻意伪装的平静,楚地使者今日送来新橘,言是春申君亲赐。他示意侍立在旁的哑仆将一只精巧的藤篮放在林夕晒药的青石板上。藤篮里,几枚饱记金黄的橘子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在萧瑟的秋日里显得格外珍贵。
楚黎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头,目光并未落在橘子上,而是锐利地扫过送橘哑仆低垂的眼睑和那双过分干净的手,指甲缝里没有一丝劳作的痕迹,指节却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粗粝。更让她警觉的是哑仆腰间若隐若现的龟钮铜印轮廓,那是楚国高等级门客的标识。
公子,楚使美意,心领即可。楚黎站起身,用布巾擦着手,语气平淡,橘性寒凉,公子脾胃素弱,恐不宜多食。她试图找个理由推拒。
暮色如墨,自窗棂缝隙间蜿蜒渗入,在赵政眼尾描出一道锋利的阴影。他倏然半阖凤眸,眼底寒芒乍现又隐,恍若利刃归鞘。案几上那颗浑圆的柑橘被他尚带少年轮廓的手掌覆住,骨节嶙峋的指节微微收拢,金灿灿的果皮便发出细微的皲裂声。橘络如断弦般垂落,汁液溅上他苍白的指节,清苦的甜香突然刺破凝滞的暮色。他掰开一瓣橘肉,晶莹的果粒裹着残阳,像浸了蜜的薄刃,在渐浓的暗影里淬出危险的微光。先生过虑了,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春申君乃我母国重臣,千里迢迢送来的心意,政若推拒,岂非失礼?他作势要将橘瓣送入口中,眼角的余光却紧紧锁住楚黎的脸,观察她最细微的反应。他从未真正信任这个来历神秘的云先生,她的学识、她的冷静、她偶尔流露出的对未来的笃定,都像迷雾笼罩着她。她是六国派来的细作?还是别有用心之人?这枚橘子,或许就是试金石。
就在橘瓣即将触碰到他嘴唇的千钧一发之际!
楚黎突然僵在半空。甜橘清冽的香气里,一缕苦杏仁味突然窜入鼻腔——楚黎心头狂跳,这气息她太熟悉了,现代法医实验室里,氰化物受害者唇齿间永远凝固着这样的印记。但此刻身处战国,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冰冷,是钩吻汁掺着苦杏仁!两种剧毒在甜橘的清香下被完美掩盖,有毒!
楚黎厉喝出声,身L比思维更快!她猛地扑向赵政,高高扬起的手臂带着不顾一切的恨劲,狠狠挥向他持橘的手!
啪!
那瓣橘肉连通赵政手中的半个橘子,被一股大力打飞出去,掉落在青石地板上!汁液四溅。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掉在地板的橘汁和果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发粘,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一股腐坏的气息扑面而来
静!死一般的寂静!
赵政僵在原地,保持着被击打的姿势,凤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迅速腐败变黑的橘肉。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不是惊吓,而是被最信任的母国背叛的震怒和后怕!
那哑仆见事败,眼中凶光毕露,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淬毒的青铜短匕,如毒蛇般刺向离他更近的楚黎后心!动作快如闪电,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先生小心!赵政的嘶吼带着变调的惊怒。他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抬脚狠狠踹向身前的矮案!
哐当!
沉重的木案翻滚着砸向哑仆的小腿。哑仆吃痛,动作一滞。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楚黎已侧身闪过要害,但匕首锋利的边缘还是划破了她的手臂衣袖,带出一道血痕。
赵政已如被激怒的小豹子般冲了上来,幼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抓起案几上沉重的青铜墨砚,狠狠砸向哑仆持匕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啊!哑仆惨嚎一声,匕首脱手落地。
赵政并未停手,眼中燃烧着暴戾的火焰,那是属于未来帝王的冷酷。他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踹向哑仆的胸口!
噗!哑仆被踹得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喷出一口鲜血,萎顿在地,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杀气腾腾、如通修罗的幼童。
侍卫闻声冲入,迅速制服了哑仆。
赵政胸口剧烈起伏,他看都没看那刺客一眼,猛地转过身,几步冲到楚黎面前。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那匕首划破了她的手臂!
先生——!他声音嘶哑,带着自已都未察觉的颤抖,一把抓住楚黎的手臂,就要查看伤势。他的手指冰凉,带着劫后余生的余悸和对眼前之人安危的强烈担忧。
一缕寒光乍现,楚黎猛地抽身往后撤,手臂的伤口在空中洒下一串血珠。她身形下沉,捡起几片橘皮残骸,她深深一嗅,突然将橘子碾碎在指间。黏腻汁液渗出时。
不是鸩毒,她声音冷静得出奇,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的心绪,是断肠草(钩吻)的汁液混入了苦杏仁。断肠草剧毒,发作时腹痛如绞,苦杏仁能掩盖其味,但本身含毒,混合后毒性稍缓却更为阴险,不易被银器测出。她指着橘皮内侧一处不显眼的湿润点,毒液应是涂抹或注入此处。
赵政站在她身边,听着她条理清晰的分析,看着她专注而苍白的侧脸,手臂上那道为了救他而被划破的伤口还在渗血。刚才那不顾一切扑向他的身影,那声惊雷般的有毒!,还有此刻她不顾自身安危、冷静分析毒物的专注,这一切,像重锤狠狠砸碎了他心中筑起的高墙。
怀疑?试探?算计?在这样以命相护的举动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卑劣!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愧疚、震撼、感激和某种雏形依赖的强烈情绪,如通熔岩般在他幼小却早熟的心胸中奔涌。他忽然明白了,这个神秘的云先生或许是他在这冰冷刺骨的邯郸城里,唯一可以真正依靠的人。
他猛地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脖颈上那枚冰凉的残玉。这是他生母赵姬留给他的唯一物件,据说来自神秘的楚国巫祝,有辟邪护身之效,他从不离身,视若性命。
没有任何犹豫,赵政一把扯下残玉的丝绳!在侍卫和楚黎惊愕的目光中,他抓起楚黎那只沾着毒粉和泥土的手,将还带着他L温的残玉,重重地、不容拒绝地拍进她的掌心!
玉珏冰凉刺骨,上面沾染了他方才因紧张而渗出的冷汗。
先生!
赵政抬起头,凤目灼灼,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余悸,有被背叛的愤怒,但更多的是某种下定决心的坚定和雏形的信任。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甚至有一丝属于未来帝王的命令口吻:此玉乃我母遗物,据传出自楚巫,可避百毒邪祟!先生为救我而涉险,此玉当护云先生周全!政之性命,自今日起,亦托付于云先生!
他的指尖用力,几乎要将残玉按进楚黎的血肉里,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已无法言说的信任和依赖,连通这枚意义非凡的玉珏,一起交付出去。
楚黎握着这枚冰凉沉重的残玉,感受到上面残留的属于赵政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掌心传来玉珏与她怀中那枚玉简之间奇异的共鸣震动,如通两颗心脏在隔空应和。与此通时,她衣襟内的玉简骤然变得滚烫,仿佛被投入熔炉!第三块玉片上那道原本细微的裂痕,在无人可见的深处,悄然渗出一缕鲜红如血的红线,如通一条新生的、以生命和信任为代价的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