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啊。
……
南京沦陷第三天。
孟沅一直昏睡,醒来后才知道肖望云的头被插在安全区外街头的铁丝网上。日本兵说,他是中国兵,以后谁再反抗,就会像他一样。
肖望云年三十三岁,十七岁国留学,在法待了九年,于东北沦陷后归国。他以为,国家危难,男当战死沙场,无奈家有二老,又为独子,不忍违父抗母,虽手不提刀枪,却一直致力后方抗日,以笔为戈,以心育人。谢迟走上杀日谍除汉奸之路,有大半是受他影响。
肖望云虽算不上细皮嫩肉,但也算干干净净、典则俊雅,明摆着一副读书人的模样。
他站了来。
便被杀一儆百。
笑的是日本兵走前,还扒了他的大衣和毛衣,因为看上去料子不错,很值钱的样子,还有衬衫,手表……最后被抢得只剩一条短裤,仰八叉地扔在地上。
等日本兵彻底离开,安全区的人才敢将他埋葬。
孟沅没办法忍受他的头还在外面放着,受尽屈辱。她不顾阻拦,不要命地跑去,把他的头收了起来,还未来得及返回,被两人日本兵发现了。
她不敢往安全区跑,于是凭着对南京大街小巷的熟悉,带着日本兵兜圈子。
孟沅疯了一样乱窜着,甩了后面的鬼子又遇到新的鬼子,在这寒冬腊月里,汗湿透了衣裳。
她跑进一条巷道,忽然被一个男人拦住,她用力地捶打他,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别叫!别叫——”何沣一掌甩过来,没控制好力气,打得她内唇磕到牙,流了一嘴血。
孟沅看清眼前的军装,才冷静来。
何沣按住她躲在墙后,这会街上日本兵太多,他不敢贸然手,只等他过去。
孟沅跑得腿都软了,起不来。何沣扛起她就跑,躲到己的藏身之处。
她愣愣地站在房间中央。
何沣挥挥手,“掉魂了?”
孟沅这才回过神,撇着嘴紧紧护住肖望云的头,退到墙边跪坐。
何沣侧身站到窗旁往外看,观察了一阵才坐过来,扔了小半块面包给她。孟沅转了个方向,眼泪哗哗掉。
何沣不想打扰她,让她己一个人哭会,拿着枪坐到门休息。
天黑,何沣要去,孟沅还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
“别乱跑,我去一趟。”
何沣走后不久,又有人上来,是李长盛。
他一见角落蹲个大姑娘,还抱着个人头,怔了会,走过去问:“你没事吧?”
孟沅哭丧着脸,不看他。
这栋楼被炸得入都封死死的,没两功夫不翻进来,“你怎上来的?”
“我兄弟带你上来的?”姑娘不开,他也没辙,“要不要送你去安全区?”
孟沅呆若木鸡。
李长盛不问了,坐到墙边,喝了两水,靠着休息。
睡了一小时,他又醒过来,见孟沅还在瞪着眼发呆,拿上枪弹去,“你别乱跑啊,老实待着。”
……
孤军奋战,纵是有点功夫也不以一敌百,更抗不过机枪炮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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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杀些落单的日本兵,或是乘着夜深偷袭。杀一个,烧一个,杀一群,烧一群,不留一点蛛丝马迹。
天快亮,何沣才回来,见孟沅还靠着墙坐着,不吃不喝也不睡。
他走到她面前蹲,捡起那块面包,“不想活了?”
孟沅低垂着眼,连睫毛都不扇一。
“我救你的命,不是留着你再去饿死的。”何沣举起面包,“你知道这种时候去找一块这样的面包有多难?”
仍没有一丝回应。
“活着才报仇,才看着他滚中国。”何沣将面包递到她嘴边,“他不得我全饿死,冻死,好省子弹,省力气挥刀砍。”
听到‘挥刀砍’这三个字,孟沅顿时被激到,忽然抢过面包,整个进嘴里,混着眼泪用力地嚼着。
何沣这才看清她怀中抱着的头颅,“只眼?”他扒开孟沅的裹布,确定是肖望云,“你是谁?你怎会抱着他的头?”
孟沅看向他,嘴里的面包又干又硬,迟迟咽不去。何沣给她递来水,孟沅咕噜咕噜喝去。
“慢点。”
孟沅咽面包,声音嘶哑:“你认识他?”
“他是我女人的朋友。”
“那你女人呢?”
“在安全区。”
“安全区现在也不安全,他就是在安全区被活活砍掉头的。”朋友?孟沅仔细端详着他,这脸黑乎乎的,也辨不真实相貌来,“你女人不会是……谢晚之吧。”
何沣忽然提神,“你认识她?”
孟沅揩净面庞,“我是不是在桥上见过,那天晚上,秦淮河边。”
何沣记了起来,是那个盯着己看的小丫头。
“没错,就是你,听晚之姐说你去参军了。你是从上海战场来的?她知道你活着吗?”
“知道。”
“军队为什抛我跑了?”
何沣垂眼眸,第一次面对百姓的这般质问,让他悲愧交集,“怕全军覆没。”
“日本人在上海也这样吗?在别处也这样?”
“没这发狂。”
“那为什这对我?”
何沣没有回答。
“外面的人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
“所以没人管我了?”
“吧。”
孟沅泣不成声:“那就一直这样去?”
“我不知道。”何沣不声不响地退回去,头靠着墙,沉默了良久,忽然道了句,
“对不起,没保护好你。”
……
第65章 我等你
孟沅啼啼哭哭好一会,终于吞声忍泪,慢慢停了来,嘟囔着:“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
“嗯。”
“刚才还有个当兵的来了,你有几个人?”
“两个。”
“为什大部队都撤退了,还有这多兵在城里?”
“没有船,再加上命令没达好,一边在抗敌另一边在撤退。”何沣脱军服,扯掉后背的纱布,“军官弃城跑了,散兵乱成一团。”
孟沅猛抽了鼻子
,抬起手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借着破窗外微渺的月光看到何沣后背狰狞的伤。
那一刻,像受到劈头盖脑的大冲击,混沌的大脑清醒起来,情凄意切尽数转化为义愤填膺,在她的膛内燃起一团熊熊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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