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敛看看地上血泊里的鸡,又看看花容失色的江絮,忍不住失笑:“抱歉,我是第一次杀鸡。”
江絮:“……你还好意思笑?!”
秦敛抓起鸡丢进早已准备好的桶里,拿过拖把给地上的血迹拖干净了,温声说:“别怕,你看这不就没事了。”
江絮扭头看向桶里的鸡,清了清嗓子,说:“那把热水倒进去,我们一起拔毛吧。”
秦敛迟疑一下,说:“你要怕的话,我一个人拔毛就行。”
江絮从屋里拿了两把小矮凳子:“不是已经死了么,还有什么好怕的?拔毛很麻烦的,一起吧。”
鸡被热水浸透了以后,要趁着温度高的时候尽快把毛给拔了。俩人面对面坐着,一人扯着鸡腿,一人扯着鸡翅膀。
秦敛把外套脱了,只穿了件浅灰色的毛衣。他脸上皮肤不见得白,但脱了外套就能看出来,脖子上的皮肤很白。
他的动作有些生疏,不过观察了江絮一会儿,很快就熟练起来。连藏在羽毛里头的绒毛都仔仔细细地拔了。
江絮有时候抬起头看着他微抿着嘴角认真拔毛的样子,总会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她从未想过,在颠沛流离的人生中会遇见这样的一个人。让她忽然觉得,行尸走肉般的生命忽然又变得鲜活了起来。
她像是黑暗中的飞蛾,遇见光,就贪心地想要靠近,想要在光里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年夜饭江絮一口气做了六个菜,红烧肉,炖鸡,清蒸鱼,冬笋炒猪肝,咸菜土豆和炒青菜。两个人吃其实是有点勉强的,不过年年有余嘛,鱼是留着明天吃的,其他五个菜,他俩最后居然给吃得七七八八,只剩了半锅鸡汤。
他们住的这一片还是挺热闹的,天还没黑,外面已经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秦敛也买了鞭炮,他们吃完饭后,秦敛先去洗了碗,江絮就在堂屋里坐着嗑瓜子,等秦敛洗好了,俩人一起把鞭炮拿到门口。
是那种一大长串的小鞭炮,帮着秦敛挂好以后,江絮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好几步。
秦敛手里拿着一盒火柴,扭头看着她笑:“不用跑那么远吧?”
江絮看着他,往回走了两步,就坚决不再靠近了。
秦敛看她一副戒备的模样,更是笑得不行,江絮被他笑得有些恼羞成怒:“不就是打个鞭炮嘛,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才不怕……”
她说着就又往前走了一步,正要继续往前走,不防秦敛已经划着火柴点燃了引线,她一怔,顿时有些骑虎难下。
秦敛转身抓着她的手就就往外跑:“傻愣着干嘛,真想被鞭炮炸一头呢?”
江絮愣了一下。
他可能是太着急了没注意,一把就扣在了她的手腕上,皮肤上传来温热而微微粗糙的触感,不过他很快就放开了。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两个人站在门口沉默了一会儿,秦敛才扭头看着她笑着说:“江絮同志,新的一年万事如意。”
鞭炮声太响了,后面还有邻居孩子们欢呼笑闹的声音,江絮几乎没听清秦敛的话,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她笑了起来:“你也是啊,秦敛同志,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健康平安。”
俩人相视一笑,很快又各自转开头去,看仍旧在不断响着的鞭炮。
四周的鞭炮声都响了起来。
仿佛整个世界都变热闹了,这种热闹,是他们在之前的好多年,都不曾体会过的。
过完年以后秦敛又给江絮拿了不少纸盒,据说是过年这阵子大家都忙着干得少了,居委会那边联系的厂子有一批货来不及,就让他们这些之前一直在糊的老手帮帮忙多糊一些。
江絮这个糊了三个月的,自然也被归入了老手的行列。
江絮计算着自己手里的钱,因为大头的支出都是秦敛在负担,所以其实她每个月的支出非常少,加上这几个月糊纸盒还有一些收入,所以她手里的钱倒是并没有少多少,于是也就安心继续糊纸盒了。
过年这段时间秦敛需要间隔着值班,不过三餐都是在家吃的。这段时间单位食堂不开火,外头私人的饭馆很多也是不营业的,往年这个时候,他有时候都是在家随便下碗面或者是炒个饭什么的对付一下。
今年他们过年前准备了不少吃的东西,正月里江絮每天变着花样地烧,有时候还会做一些宁省当地的吃食。
每回吃到这些宁省小吃,秦敛脸上都会浮现出江絮看不懂的复杂表情,但是江絮问他,他又会笑着说没什么。
虽然说值班,但是秦敛这段时间似乎运气不错,别的同事值班的时候不是要抓小偷就是要帮着去灭火,他值班的时候居然风平浪静的,在办公室里看会儿书,回家吃饭,再回来在办公室里凑合一下睡到天亮,一晚上都没什么事。
其他同事都羡慕得要命,龚文斌更是调侃他时来运转怕是要迎来事业与爱情的双丰收。
这么长时间了,也足够龚文斌琢磨明白了。
秦敛这家伙,就是从把小院的屋子租出去开始变得奇奇怪怪的,原先龚文斌不知道租客是谁,还想不明白,那回亲眼见了江絮,那真是拨云见月,他总算是明白了。
这老小子,分明就是喜欢人家呐!
不然的话,就他那个见着个女同志恨不得躲到八百里开外的个性,哪能这么好心,把自己院里的屋子租给人家?还吃个饭都要往家里跑,就算是家离得不远,就算是室友做饭好吃,可他们这种糙老爷们儿,吃什么不是吃,哪至于为了口吃的就这么赶?从前也没见他秦敛对吃的这么上心呐。
甚至于,龚文斌还想通了之前那个凶杀案的时候,秦敛为什么那么紧张,每天都要回家一趟,合着是怕凶手盯上他家里那位啊!
长得漂亮,皮肤还白。
还别说,后来那个凶手被逮住以后,审讯交待出来,这家伙是真的对长得漂亮皮肤特别白的姑娘特别关注。
所以那时候秦敛没日没夜地恨不得立马就给凶手逮住,根本不是他们想的想要调去局里,根本就是为了他家里那位!
但是龚文斌不明白,这俩人一个院子住着,也住了好几个月了吧,要说处对象吧,好像又不是的。
他忍不住问秦敛:“你小子不会是看着人家姑娘孤身一人,想欺负人家不负责任吧?这可是耍流氓。”
秦敛无语:“这就是你身为警察的逻辑推理能力?”
龚文斌怀疑地打量他一眼:“不是?那,不会是人家姑娘看不上你吧?也对,那姑娘挺漂亮的,瞧着年纪也不大,虽说是外地过来的,还孤身一人,不过就她这样貌,想要在沪市找个人嫁了还是很简单的,没准还能嫁个小老板呢。你呢,虽然长得还过得去,可你看你连个自己的房子都没有,一个小警察,工资也没几块钱,跟外头那些做老板的可没法比。哎哟,你说这社会变化怎么能这么快,想当年,咱们有正式工作的人多吃香啊,这才几年啊,大家都奔着钱去了。”
他一通感慨,还给秦敛出主意:“你回头找所长说一声,让他跟局里反应反应,赶紧给你房子分一下,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再拖下去,这张脸要是不能看了,回头找媳妇儿就更难了。”
秦敛:“……”
他懒得搭理这个人。
哪知道第二天所长就跑来找他:“龚文斌说你谈对象了?这既然谈对象了,那么房子的事情组织上肯定是要给你解决的,你之前高风亮节都让给了其他人,组织上肯定也不会让你吃亏的,我回头就找市局的领导反应反应,尽快解决你的住房问题。”
秦敛:“……”
龚文斌不但大嘴巴,还挺能造谣。
问题是他跟所长解释没这回事,所长还不信,觉得他是不好意思承认,说到最后,秦敛只能说,房子的问题他自己会解决的。
所长是知道他的情况的,想了想,就说:“行,那既然房子的问题你自己能解决,单位的福利分房,咱们就再等一等,等局里下次统一安排。不过结婚的事情还是要早点安排起来,不要让人家姑娘等太久。”
顿了一下,又说:“再说,你这年纪也不小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老大都已经上小学了。”
秦敛:“……”
说是这么说,所长其实还是去找了局里的领导。
秦敛的父亲也已经去世好几年了,秦敛在他们所里,也一向兢兢业业的,所长觉得,不止住房问题要跟局领导反应一下,秦敛的职级问题也要跟局领导反应一下。
秦敛之前可能不在乎这些,可要真是结了婚生了娃,职级升上去,工资涨上去,才能给老婆孩子更好的生活不是。
局里领导倒是没说什么,只说有房子腾出来,第一个就安排给秦敛,至于职级,让所长照章办事就行了。
不过房子肯定不会这么快就有的,少则几个月多则一两年,肯定是要等的。
而在这之前,抽调参加特别行动的通知下来了。
行动是保密的,他们所里就抽调了秦敛和龚文斌,据说是因为当初杀人案的时候,俩人有比较亮眼的表现,所以这一次局里直接就给他们俩也列入了名单。
这天早上,秦敛出门的时候拎着个不大的包,他告诉江絮自己要出差一阵子,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麻烦她帮着照看一下院子,一直看着江絮点了头,他才好像松了一口气,转身快步走了。
他这回出差要去千里之外的南省。
他其实有点担心,怕回来的时候,看到小院儿空了,江絮已经走了。
既然江絮答应了帮着照看院子,至少他回来前她肯定不会走。
等他回来,秦敛回头看了眼晨光中站在小院儿门口的江絮,他会问一问她,愿不愿意和他组建一个家,一直在这个小院儿里住下去。
他知道她在犹豫,所以一直没把话挑明,但是这一刻,他忽然又觉得,龚文斌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他俩年纪都不小了,没必要再这么别扭下去。
如果一直照顾着她的心情和想法,谁知道她什么时候能自己想通?
秦敛深深呼出一口气,回头冲江絮挥了挥手,大踏步地走出了巷子。
江絮一直站在小院儿门口,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在温柔的晨光中渐渐消失。
莫名地,她总有种他好像要就此消失的错觉。
他在初升的阳光中消失了,仿佛把这一片的阳光和温暖也都带走了。
江絮在冷风中瑟缩了一下,转身进了院子。
后面的日子江絮一直在糊纸盒,等到这回的纸盒都糊完了,江絮第一次自己跟邻居借了三轮车去居委会交纸盒。
居委会的人听说是秦公安介绍的,收完盒子算好钱递给江絮后说:“还是照旧拿吧,你等等,我去拿出来。哎呦,这活儿啊,还不知道能做到什么时候呢,厂子效益越来越不好,回头我们还得联系一下,想办法找点其他的活儿。”
等材料拿出来,江絮迟疑一下,问:“过年这阵不是生意还挺好的?”
居委会的人摆摆手:“哪儿啊,都这样,半死不活的,不过现在大家做小生意的多了,来我这儿领活儿的就少了。不着急,你就慢慢糊吧,你这还是糊得最快的了。”
江絮愣了下,随即点点头:“好的,谢谢您。”
她载着一三轮车的糊纸盒材料往回走,心里却一直在想着居委会那位工作人员的话。
所以,纸盒并不需要赶工。
秦敛是骗她的?
可是秦敛为什么要骗她?
他,不想她出去摆摊?
他,为什么不想她去摆摊?
江絮心里乱糟糟的,偏偏当事人还不在,她的疑问无法得到解答。
她有一些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想,但是越想就越觉得不可能。
冷静下来之后,她觉得自己想多了,秦敛可能是职业病,他可能是怕她出去摆摊会惹上其他的麻烦,毕竟是差点被人贩子拐走的人。
但是心底里还是带着一丝希冀的。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怀着揭开答案的希冀。
然而一周过去,十天过去,半个月过去,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三个月过去……时间在等待中变得异常难熬而漫长,但回过头的时候,却又发现,好像不过是一眨眼,几个月就过去了。
冬去春来,一转眼燥热的夏季就来临了。
秦敛再也没有回来。
江絮把卖咸菜饼的摊子支了起来,就摆在秦敛他们派出所附近的巷子口,每天都能看到派出所进进出出的人。
她是在看到报纸上秦敛的黑白照片后又过了大半个月,才见到的龚文斌。
天气已经挺热了,龚文斌手上缠着纱布,跟她买了一个咸菜饼,站在她摊子旁边慢慢吃了,等她摊子前没人了,才说:“那个小院儿,他之前已经跟房东买下来了,他留了信,让把小院儿转到你名下,你回头抽个空儿,我带你去把手续给办了。”
江絮低头揉着面粉。
龚文斌:“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他留下不少东西,存折里不少钱呢,都捐给孤儿院了。这个小院儿给谁不是给,正好你在沪市没个落脚的地方,这小院儿给你正合适。他在沪市也没有什么亲戚,你放心,不会有人上门找你要房子的。”
江絮仍旧低着头,半晌,点点头嗯了一声,轻声道:“改天吧。”
龚文斌看她一眼,说:“你在沪市无亲无故的,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的,就上派出所门口找保安室的人喊我一声。”
江絮点点头。
龚文斌:“行,那我走了,你有空了喊我。”
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秦敛之前没跟他说买下小院儿的事,不过看到他存折里的为数不少的存款,龚文斌倒是也不奇怪他把小院儿给买下来。
他天天在那小子面前念省钱经,结果人家存折里的钱比他一家子的存款多出好几倍。
秦敛把小院儿留给江絮,龚文斌也不奇怪,毕竟那小子虽然没承认,但他明摆着是喜欢人家嘛。
但是,看到江絮这么没事人儿一样天天出来摆摊,说房子给她她就利索地点头了,龚文斌还是觉得很不痛快,有种秦敛一腔情意空付的感觉。
虽然秦敛最后的时候嘱咐过他别的什么也不要说,就说是好心捐赠。
但是看到江絮这样,龚文斌有些替秦敛不值。
他一路往回走,快走到派出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就愣住了。
江絮已经开始收摊了,她依旧低着头,整理东西的动作并不娴熟,一边整理着,一边时不时地用手背擦着眼睛。
某一个瞬间,她忽然蹲在了地上,把头埋了下去。
她纤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但是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龚文斌站在这里没有听到,他看到她隔壁那个卖炒面的摊主还在跟顾客说着什么,显然也没有听到。
熙来攘往的街道上,没有人听见这一场无声的悲鸣。
……
秦敛突然惊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着黑暗的虚空,心脏仿佛被人狠狠地拽了一把,憋闷生疼。
又做梦了。
他梦见自己死后,江絮一个人推着车子出摊,日复一日,他梦见江絮渐渐老去,躺在火炉边的摇椅里,手里紧紧拽着印着他黑白照片的报纸。
秦敛呼出一口气,伸手将睡着睡着就睡到床沿去了的江絮抱回怀里。
江絮在睡梦中咕哝了一声,很快又睡了回去。
秦敛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
幸好只是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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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2:51~2024-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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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农场主家的傻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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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番外
农场主家的傻儿子
秦睿小朋友一直觉得自己妈妈很辛苦,
因为爸爸是个“穷当兵的”,挣不来几个钱,所以妈妈上班之余还要去种地。
挺长一段时间里,
其他人问他爸爸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都会老老实实回答:“当兵的和种地的。”
问的人如果是大人,就会看着他粉雕玉琢胖呼呼的小脸蛋,还有身上簇新的衣服失笑:“这孩子,小小年纪,
还挺谦虚的。”这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