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有愧,所以这些年不愿回府,躲在庄子上,但人老了,于是总还幻想着能够一家和睦。
想着商天昊和行聿无论如何也是父子,父子间哪有隔夜仇?修远几人也同行聿是兄弟姊妹。
一家子相互扶持,再大的隔阂也该过去。
可这隔阂对商行聿而言又哪是隔阂,这是杀母之恨!
“罢了……行聿,回去吧,我今日也要回庄子上,这些回门礼,你也都带回去。”
“祖母。”商行聿扶住她。
“这些本就是给祖母的,祖母若是回庄子,本宫便让人送去庄子上,只是祖母既来了京城,怎么也得去公主府住上几日。”盛知婉道。
商老夫人摆摆手,她已经对不住岑丫头,若是留在京城,又难免想着劝行聿原谅商府。
她老了,糊涂了。
唯一能做的便是不管不问,儿孙自由儿孙去。
盛知婉见此也不强求,命后头跟着的人重新将回门礼装好,随着商老夫人送去庄子上。
商天昊和梁娆眼睁睁看着卸下的回门礼又被抬入马车。
几人离去。
“父亲,母亲……二哥哥说的是真的吗?”商幼溪忍不住开口。
商天昊攥紧拳头,一下捶在桌上:“什么真的,他那胡话你也信!”
“行了,你们都回去吧。”梁娆捂着心口。
盛知婉走了,带走了回门礼,还带走了绞丝镯!
那镯子她日思夜想十几年,最后居然被老不死的送给了一个外人!
梁娆只觉得自已的心都要痛得没了知觉。
那老不死的一直便看不上自已,如今更是将商家的东西拿出去送人……
梁娆带着怨气问商天昊:“将军不是答应过要将绞丝玉镯送给妾吗?”
商天昊的确答应过,可这么多年,他怎么知道玉镯会在母亲那?
“如今东西给了公主,你想让我怎么要回来?难道,你想看到那话本子真出现在茶楼酒肆?”商天昊不耐。
“公主说的话本子是凑巧还是……真知道些什么?”梁娆心中也有些不安。х|
商天昊眼神闪烁,“那事做的隐蔽,不会有人知晓,你以后也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
也是,商行聿要是真知道,怎么可能隐忍这么多年?
梁娆放下心来。
夫妻二人各有心思,说着隐蔽之事,并未发现去而复返的商幼溪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二哥哥说的是真的……
疼爱自已的母亲和父亲居然是害死二哥哥娘亲的坏人!
商幼溪双眼含泪,带着丫鬟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商府外。
盛芫莙派来把守的侍卫很快便发现她的身影,一人去禀报太子。
太子没想到机会来得这般快,稍作乔装,便去了商幼溪所去的小禅寺。
小禅寺在京城内。
虽面积不如朝明寺大,但其内雅致,风景极好,是小姐夫人们平日常来祈福诉心之地。
商幼溪以往常在这里为家人祈求平安。
可今日,她是来求二哥哥的娘亲宽恕父亲和母亲的。
她带了所有的私房银子,想为二哥哥的娘亲点一盏长明灯。
只是要拿香油钱时,才发现钱袋子居然没了。
“怎么没了?我原先还摸着呢!”丫鬟嗓音发颤。
商幼溪目光四顾。
钱袋子里的银钱不算多,以往家中富贵时她拿来随意赏给下人的都不止这些。
可如今不同以往,这些银子是她做绣品换来的。若是丢了,长明灯便供不成。
“姑娘可是在找东西?”就在主仆二人着急时,一道声音传来。
商幼溪一惊,抬头对上一张略显苍白的面色。
她觉得这人似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究竟是谁。
“敢问这位姑娘可是在找东西?”那人身旁扈从又问了一遍。
商幼溪这才回过神,应道是丢了装钱的袋子。
“我家公子方才倒是捡到一个,不知姑娘丢的那钱袋子什么款式?”
商幼溪一喜,丫鬟连忙将钱袋子的形容说了。
那扈从听后自袖口里取出一个钱袋,正是商幼溪主仆方才丢的。
丫鬟接过,商幼溪忙道谢。
然而那略显苍白的青年却只是淡淡颔首,说了句看好东西便带人离去了。
商幼溪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感激。
待供完长明灯,主仆二人又坐了马车回去,不知是不是走了背运,马车刚行到一半,车轴居然又断了。
第307章:血债累累
此处距离商府甚远,要修车也得用许久。
若不能天黑前赶回府,定然要被父亲母亲发现。
商幼溪有些着急。
“辘辘——”就在这时,后头一辆极为低调奢华的马车驶来。
看到车旁骑在马上的扈从。
丫鬟有些兴奋:“大小姐,好像是方才捡到咱们钱袋子的那位公子。”
商幼溪自然也看出来了,但她一个闺阁女子怎好向对方求助?
商幼溪犹豫间,那辆马车却是停在了主仆身旁。
奉国将军府后门。
商幼溪主仆下了马车,商幼溪面上有些热意,“多谢公子今日相助。”
“不必,商大将军是晟国功臣,商大小姐年纪虽小,却也懂得甚多,孤……本公子将商大小姐安全送回,也算是谢过商大将军护国忠心。”
那人说罢,将车帘垂下。
商幼溪呆呆看着驶远的马车。
“殿下,我们可要回府?”
“先不回去,去宋老太医府上一趟……”咳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话音传来。
商幼溪眼眸微瞠。
她想起来了!
怪不得她看着对方眼熟,太子!那位公子居然是太子!
一想到自已方才居然与太子同乘,商幼溪心中更有些不自在起来。
外人都传太子病弱无能,可今日亲眼见了,她却觉得传言不对。
太子明明极为温和亲近……
虽有病体,却不妨碍他日后做个好君主!
商幼溪红着脸躲回自已的房内,想着方才马车上太子同自已说话时的认真神情,扯起衾被,盖在脸上。
*
另一边。
盛知婉和商行聿回府不久,便得到了翟安茹的消息。
人的确是被叶七拐走了,只是那叶七也只是最下头一环,他口中所说为贵人办事只不过是自吹自擂,却没想到歪打正着说中了。
叶七拐卖的人不止翟安茹一个,这一批共有五个姑娘,如今全部被送去汪氏慈济院。
更巧的是,这汪氏慈济院居然是大理寺卿汪肃州所在的汪家开办的。
京城边上,天子脚下。
打着慈济院的名义却办着买卖人口之事,以往他们只搜罗一些无家可归、或是逃难的女子孩童。
其中稍有姿色的便被卖到妓院,资质普通的,便为奴为婢。还有些不听话的,直接打断手脚,割了舌头送去地下场所供人玩乐……
血债累累,罪无可恕!
也怪不得,翟安茹失踪后查着查着便没了后续。
而之所以最近慈济院开始从散拐手中收人,也是因为盛芫莙!
那些流离失所的女子可没有白皙的皮肤。
汪家在慈济院附近有处隐蔽宅子,盛芫莙这几个月来经常出入其中,每每他从宅子中离开,都会有一车“泔水”从院中运出。
秀雪去打探过了,那泔水中泡着的都是一具具被虐打致死的少女尸体!
最后那些尸体的去处,便是城郊外乱葬岗……
盛知婉将查到的证据递给商行聿。
此事隐蔽,幸好秀雪秀禾精通易容变声之术,才能从慈济院打探到消息。可仅这些证据,很难将人钉死。
更何况,后头有大理寺卿保驾护航。
蛇鼠一窝。
盛知婉道:“此事我们不宜出头,你回头将这些送给二皇兄,但……这大理寺卿之位,本宫倒有个合适的人选。”
合适的人选。
不止要合适,更重要的还得是自已人。
这夜,盛知婉和商行聿同去聚贤茶楼,三楼天子雅间的门关上不久。
两个便服打扮之人从旁边的房内走出。
二人寒暄分别,又各自上了马车。
盛知婉所乘马车由秀禾驱赶,目的地是一个叫半尺巷的地方。
这半尺巷并非真的只有半尺,只是因为街道狭小,连马车都不能经过才有此名。
能住在这种地方的人,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
方鸿志一身洗得发白的官服,拎着几幅猪下水,正要趁天黑推开家门。
却有几人在这时拦住了他:“哟,方大人下值又带了好东西回来?不知是什么东西?”
那人说着,也不管方鸿志愿不愿意,直接从他手中夺过掀开,紧接着,面上露出嫌弃之色。
“什么玩意儿?不是我说,方大人怎么说也是七品的大理寺丞,怎么连让家人正儿八经吃顿肉都做不到,这猪下水,便是小爷家的狗都不爱吃!”
几副猪下水被丢在地上。
又被人挨着踩了几脚。
待到人离去,方鸿志叹口气,将地上不成样子的猪下水捡起来,仅这些,也是他花了十几个铜板才买来的。
妻子手艺好,即便是猪下水也能做出好滋味。
也幸好妻子手艺好,否则,今年孩子的生辰,都没办法让他吃上些荤腥。
方鸿志抬起敲门的手,忽然又僵在那。
他想起去年答应铭儿生辰时要送他一方歙砚,如今却连砚台的零头都没凑齐。
他叹了口气。
“吱呀”一声,木门却在此时打开。
“回来了怎么不进去?”吴月说着,看到他手中几幅被踩得不成样子的猪下水,顿了顿:“今日又来了?”
“嗯。”方鸿志走进家门。
自从得罪了大理寺卿,他这几个月俸禄扣尽,还处处被刁难,眼看着日子便要过不下去。
方鸿志知道,他们是在等自已服软,但那可是十几条人命,有人日日去大理寺外等着盼着,他怎能不管?
没人查,他便自已去查。
他也隐隐约约察觉到此事可能不简单,但……说他愚钝也好,顽固也罢,既然身为寺丞,便该做寺丞之事。
只是,“跟着我,让你受苦了。”他看了眼妻子鬓边白发。
吴月摇头,还未说话。
一个身影从房内走出,那身影瘦瘦小小,低头走到方鸿志面前:“爹爹……我,我明日不想去学院了。”
方鸿志一顿,面色沉下去:“为什么?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读书吗?”
“可我不想跟爹爹一样。爹爹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娘病了没钱买药,姐姐在姐夫家被欺负,我在学院里的同窗都嘲笑我,说爹爹做了十几年的官还是个七品芝麻官!我不要读书了!!”
方铭抬起头,满脸是泪:“爹爹,读书没用!当官也没用!”
第308章:你可愿坐
方鸿志面如金纸。
然而这时——“啪!”
一巴掌狠狠甩在少年脸上。
吴月紧紧扯着儿子的手臂,目光严厉:“谁告诉你这些话的?谁说你爹做官没用?若不是你爹,你的外祖父就要被人冤死了!”
“你爹是个好官,他只是没有遇到欣赏他提携他的人,但他,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百姓!你作为他的儿子,应以他为荣。”
方铭今年才八岁,他以前的确以爹爹为荣。
爹爹是个好官,多少百姓带着瓜果蔬菜来家中感谢他,每每那时候,他都忍不住同人炫耀。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入了学院,才知道在学院中最看重的不是名声,不是百姓的爱戴。夫子排座位要按他们所用的笔墨纸砚,就连授学解惑,都要按照家中父兄的官职排队请教。
他的父亲只是个七品小官,还是得罪了上司,再无上升机会的小官,所以他的话夫子忽视,同窗们也处处欺凌他。
他不是真的看不起父亲,只是……
太委屈了。
方铭“哇”地一下哭出声,小脑袋埋进方鸿志的怀里:“爹爹,铭儿错了,铭儿不该说您没用,您是个好官……铭儿好好读书,以后,也要当像爹爹一样的好官!”
家中重新归于安静。
妻子在逼仄的厨房内忙碌,连油灯都不舍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