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走萧璟,看着阿芍带着他越走越远,终于把目光落回桌上。少女的字迹稚拙,还有许多笔锋错漏,晏钧拿起一旁的笔,在她的字迹旁重起一行,一模一样的字体,他写得更加纯熟自如,笔笔锋利,贝联珠贯。
“老师。”
他冷冷地丢下笔,眼睫微垂,“我还以为,你只教给了我一个人。”
……
溪边今日可太热闹了。
衣服可以暂且不洗,小郎君不能不看,萧璟被阿芍安顿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还没半刻,身边就围满了人。
“哎哟,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有阿婶往他怀里塞了好几个新摘的果子,顺手捏了一把脸蛋,“比我家姑娘都招人疼!”
“就是,这哪瞧得出是个傻的。”
“小郎君,说句话呗,叫声阿嫂!”
女人们正逗他玩,长辫子的表侄女也抱着盆来了,她把衣裳往溪水里一丢,笑嘻嘻地说,
“阿芍,我就说你该去瞧瞧吧,看,这不是连人家的弟弟都带出来了?”
阿芍在另一边洗衣裳,闻言嗔怪地瞪她一眼,“别乱说。”
“你还害羞了,”表侄女撩水泼她,嘻嘻哈哈地又喊萧璟,“小郎君,今晚要不要去我家吃饭?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萧璟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怀里抱着女人们塞给他的青果,嘴上还咬着一个,很专注地用脚踩着水,仿佛根本没听见她的问话。
“这可怎么办哟,”马上就有女人调侃表侄女,“小郎君没看上你。”
“看不上我,就看上你啦?”表侄女伶牙俐齿地怼了回去,“强扭的瓜不甜也解渴,我今天绑也把他绑回家!”
“哎哎哎,要绑谁啊?”
有个男声突兀地在女人堆里响起来,萧璟抬头去看,男人个子不高,一条腿瘸着,歪着身子也走到溪边,一指萧璟,“谁让你们把外人带过来的?”
“关你什么事!”
四周的女人都没有回话,显然都不想搭理他,只有表侄女冲他翻了个白眼,“人家是傻的,张二哥带回来的,要你啰嗦。”
“我怎么不能啰嗦了,”瘸腿男人大声说,“我告诉你,不要以为傻子就能带过来,这儿离伙房近着呐,你小心……”
“闭上你的嘴吧!”表侄女捡起一块石头砸他,“你吃不着葡萄说酸,说酸也别指望阿芍搭理你!”
阿芍急了,连忙叫住表侄女,“别胡说八道!”
表侄女吐吐舌头不说话,男人脸都涨红了,“你……我我什么时候喜欢阿芍了?!”
女人们显然乐于看他吃瘪,叽叽咕咕笑成一团,到底被这件事打了个岔,陆陆续续又回到溪边洗起了衣服,谁都没再理瘸腿。
萧璟也一个人坐在原处乘凉,他慢慢踢着水,有许多皂角沫顺着溪水被冲下来,他用光裸的脚背接住,觉得很有意思似的玩了很久。
“哎,小傻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人搭理的瘸腿走到萧璟背后,他蹲下来,正好被石头挡住身形,笑嘻嘻地跟他套近乎,“你哥哥是不是院子里那个?”
萧璟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摘了不少果子,分你一点,带回家给哥哥吃好不好?”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浆果硬是塞在萧璟手里,努力把表情放得亲切一点,可惜眼神怎么看都很猥琐。
萧璟摇摇头,“不要。”
“很甜的,”男人说着拿了一个吃给他看,又诱哄他,“带给哥哥,他肯定高兴。”
萧璟呆呆地看着他,又看向手心嫣红圆润的浆果,忽然伸手拿起一颗放进了嘴里。
“哎,你怎么……”瘸腿急了,“不是让你吃,哎呀……”
声音惊动了一旁的阿芍,她起身过来,等看见萧璟手心的果子,立刻抢到自己手里,“你干嘛?!为什么给他吃这种东西?”
“我……”瘸腿显得有点尴尬,随即又撑着说,“又没毒!我也吃了啊!”
表侄女闻声过来一瞧,也生气了,“你怎么这么恶心啊,你自己不要脸就算了,他是个傻子你也要欺负?哦!你让他带给哥哥吃是不是?不要脸!”
女人们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骂瘸腿,阿芍已经急哭了,她觉得没有照顾好萧璟,拍着他的背说,“照棠,你……你能吐出来吗?”
“没事没事,吃得不多,他又不懂这些,不影响的,”有个年长的婶娘见多识广,出来安慰阿芍,又看着萧璟道,“乖乖,听婶娘的话,晚上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哥哥,听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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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小院里,晏钧没有等回萧璟,反倒是先见到了另一个人。
中年男人满脸风霜,黑黄的脸庞上带着笑,配上他一身粗布衣衫,显得很淳朴。
“中书令,让您受惊了,”
他躬着腰,非常标准的上京口音,“老太傅担心您,一听说村子里进了人,就猜是您误闯了,这才派属下过来瞧瞧。”
桌上摆着的笔墨纸砚换了规格,都是上京权贵们惯用的,晏钧面前摆着阿芍的字帖,执笔把上面的字句写下来,“我是不是误闯,你清楚得很。”
男人点头哈腰,“是,我们这巡逻队也是太不长眼……”
“只有巡逻队吗?”
晏钧淡淡地问了一句,视线落在字帖上不曾离开。
“老太傅是担心您,”中年男人轻声道,“毕竟那位不太安分……”
话音未落,晏钧一抬手,将笔直直掷在地上,“滚出去。”
男人的表情变幻莫测,跪下来替他捡起笔,膝行上前,“不是不说实话……确实是属下办事不力,不该拿老太傅说话,但也是真心实意想帮中书令……”
“帮倒忙?”晏钧似是动了怒,“我还在宁安,你们就敢做这种事,是觉得朝臣最近太安静?”
“不敢!”
中年人垂着头,“确实是没想到那位能……能杀人……”
晏钧冷声,“什么叫没想到?”
“……”
中年人是听命前来的,他一直跟在魏自秋身边,此刻被晏钧诘问,几乎像看见另一个魏自秋,原本准备的话都不敢再说,“老太傅安排下来,却办砸在属下手里,属下自会领罚……中书令请息怒……”
他高高捧起晏钧丢下的笔,片刻之后,才感到手上一轻,晏钧道,“嘴巴闭紧点,那位在这里的事泄露一点,你知道怎么交代。”
“是,是……”
“还有,”晏钧懒得再用那支笔,将它丢在一边,重新捡出一支狼毫,蘸墨继续刚才的誊抄,“告诉老师,我想见他。”
*
阿芍是哭着把萧璟带回去的。
她觉得委屈,也怕晏钧会生她的气,更觉得照棠很可怜——他什么都不懂,该有多难受啊。
所以反倒是萧璟牵着她,走到半途,他对阿芍说,“别哭了,会被发现的。”
其实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可阿芍还是个小姑娘,满心歉疚简直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他那么过分。”
萧璟反而笑了,摸了摸她的发顶,“阿芍,别哭了。”
阿芍泪眼朦胧地抬头,少年其实比她高出大半个头,他垂着脸看她,眼神就显得很温柔,夕阳里熠熠生辉。
她有点怔愣地望住萧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他和之前不一样了。
同龄人之间的感知总是敏锐一些,或许她看不出晏钧的异常,可是萧璟稍露出的一点气场变动,少女很容易就觉察到,她睁着杏眼,“你……”
萧璟眼角微弯,他伸手抹掉阿芍腮边的泪水,不带任何狎昵,“走吧。”
晏钧在院子里等着两个人,借着余晖看见阿芍红肿的眼睛,略有些吃惊,“怎么了?”
阿芍不知道怎么解释,“是我的错……”
“没什么,”萧璟先她一步开了口,“阿芍路上摔了一跤。”
两个人对视一下,晏钧会意地不再追究,转而从院墙旁的小桌上拿起一沓子纸,递给阿芍,“你的原帖磨损太多,很多笔画缺失,越临越乱,我帮你补了一下。”
阿芍有些迟疑地接过来,见那些纸的厚度远超原帖,“好像原先没有这么多……”
“你手上的本来就只是一部分,”晏钧道,“以后就按我这个写。”
阿芍握紧那沓纸,她觉得越发愧疚,可又不知向晏钧说明萧璟的情况,嘴唇都要咬破,才低声说,“晏先生……照棠他……”
晏钧温和的眉眼蓦地一凝,可阿芍没办法再说下去,她抱着那些字帖,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开了。
……
小院四周都很安静,因为中年人来过的缘故,连监视他们的人都不再露头,晏钧回头看萧璟,可天光渐渐昏暗,连视线都变得模糊。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看不清萧璟的脸,急于牵他进屋子,但萧璟反手甩开了他,后退一步。
“没什么,”他很平静地说,“小姑娘一惊一乍的,不是很正常吗,我今天在溪边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晏钧很少见他对自己冷淡,缓缓收回手,“什么?”
“村子里全是女人,但她们洗的衣服里几乎一多半都是男装,”萧璟顿了顿,继续道,
“洗衣服的水很脏,只有做力工的人才会把衣服穿得满是污脏,村子里还有个伙房,应该是集体做饭的地方……”
“很多力工,多到要用一个村子养着他们的女眷,给他们洗衣做饭……”
他声线不稳,努力说得更明白一些,“长策,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晏钧阖目片刻,连他也不敢再想,“魏自秋这样的身份,最有可能的是私铸甲胄,弓箭……也许还有铜钱。”
“株连九族,满门抄斩。”萧璟靠着院墙,慢慢吐出几个字,忍不住发笑,“魏自秋真有意思,我记得他有三个儿子?”
晏钧:“嗯,长子前年外放墨州刺史,剩下两个都没有入仕。”
“墨州啊……”萧璟仰着脸,“怪不得年年拨款年年涝,这位魏刺史怕是大赚特赚……颇有其父风范,不知道魏太傅这么多年在朝,有没有贪出一州的钱粮?”
“照棠,”
晏钧蹙着眉,上前握住他的手腕,“这种话进去再说。”
“别碰我。”萧璟一把甩开他的手,“你自己进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晏钧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觉得生气,而是垂下脸看着掌心,那里接触过的皮肤滚烫高热,不复早上的温软。
他不再开口,上前拽住萧璟的手,不顾他的反抗把人拖进屋子里,萧璟挣扎得很厉害,直到被他按坐在了床上,仍旧试图挣开他的禁锢,站起身来。
“别闹了!”晏钧压着他的肩,“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萧璟隐忍的喘息使得他无法辩驳,在满室黑暗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没有。”
晏钧声音凶了起来,“说实话!你在发烧知不知道?”
萧璟怎么会不知道。
他思绪昏沉,残留的一线清明意识到挣脱不开,于是直截了当的说了实话,“不是发烧……”
声音太小,晏钧松开他,蹲下来靠近了,“什么?”
“不是发烧……”明明两个人都沐浴过了,可晏钧靠近,那抹要命的都梁香依然纠缠着他,萧璟眼眶发红,深吸一口气,“吃了一颗……不知道是什么的浆果,大概是……是闺房……”
他说不下去,天子长到十八岁,因为怙恃早丧的原因,很多该有的教育并没有做过,譬如十三四岁就该有的性体验,萧璟到现在还是一片空白。
因此,他被一颗小小的浆果折磨得神智昏聩,只能拼命推走晏钧,“没什么,我自己冷静一下……”
晏钧沉默了一下。他读书的时候,国子监里的同学常常会传阅一些不可名状的读物,哪怕是他也读过几本,更何况同窗间喝酒玩乐,总有人兴之所至讲这些话题,再怎么也能了解个七七八八。
但是天子,他没有同窗啊。
年轻的中书令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疏忽了这个问题,这个到了如今,非常要命的问题。
如何开口呢。
对着他的天子,他效忠的对象,他的……心上人。
说我帮你?还是说,我替你找个女子?哪一种他都说不出口,哪一种都像是勒住脖颈的绳索,越收越紧,无法呼吸。
萧璟忍得难受,可室内空茫的沉默让他更加无法忍受,他向后退进床榻里,竭力让自己显得自如一些,“你……中书令……”
他声音发哽,艰涩地继续下去,“教我……就好……”
天子不知道他的声音多么软弱,他汗涔涔的黑发黏腻地贴在鬓边,分不清脸上是泪是汗。
只是觉得很惶恐。
他想,好不容易才和晏钧把话说开了,还没来得及表现,怎么能这么快就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呢?
可是好贪心啊,人就是得寸进尺的生物,解除了误会,就想能不能做知己呢?做了知己,就想能不能更近一点,最好是肌肤相亲,魂魄勾缠。
萧璟被无望的渴求烧穿了心,他不敢看晏钧,不敢再想,却还是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觉得很丢脸,“算了……你出去……”
床榻一沉,都梁香忽的近了,他被拢进一个怀抱里。
晏钧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陛下……”
另一只手寻到萧璟的手背,晏钧扣住他的五指,呼吸同样乱得不像话,脱笼的猛兽目露凶光,他甚至不敢再用一个更亲昵一点的称呼,
“臣……教你。”
天子靠着他,微微仰起了脸,两道泪痕自眼尾滑下,沾湿他的掌心,隐没在乌黑鬓角。
晏钧喉头颤动,终是难以忍受地将一个吻落在他的发间,轻得像梨蕊折落,无人察觉。
“别怕……”他轻声地,“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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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室内无灯。
唯有一抹清冷月华,穿窗入室,泠泠无声。
十几岁的少年人,往往是欲念萌芽抽枝,发了疯地生长的时候。
萧璟却从没有做过这种事,身上重重枷锁,每夜连安眠都是奢侈,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注意这些。他被迫成熟得太早,以至于忽略了许多旁枝末节,某些方面就和一个孩童没什么分别。
正因如此,那颗在寻常人来说并不算太过难熬的药果,几乎是摧枯拉朽地破坏了他的理智,将他按入欲念的深水中,恨不能将他生生溺死。
更何况……身后是晏钧。
对方的手指修长,指腹薄茧,是萧璟摩挲过千百遍的熟悉,此刻那熟悉覆着他的手背,带着些强硬,迫他握住自己的昂扬,薄茧蹭得皮肤发疼。
又是滔天的快感。
萧璟不知道那里的软薄皮肤居然这么敏感,只是轻轻捏弄,抚触,就能让他腰肢痉挛,难以自持地发出声息。
“啊啊……”
他羞耻极了,再也受不了刺激,想要挪开手,可晏钧的手指先一步收紧,指尖抚上顶端,只是轻轻一擦,萧璟就难耐地仰起脸,再也咬不住唇齿间的呻吟,“哈啊……啊……”
眼泪不自觉落了满脸,晏钧的手指遮住视线,眼前一片黑暗,濡湿的憋闷感使得萧璟不自觉寻求解脱,靠向身后的人。
天子是第一次,发泄得很快,整个人都受不了刺激地蜷缩在晏钧的怀抱里,只能空茫地喘息着,热汗沁满脸颊颈项,也沾湿和他相贴的晏钧。
他失神脱力,唇瓣颤动很久,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本能地收紧手指,将晏钧的指尖挽留在掌心里,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倚凭。两个人的指尖都溅上了黏腻液体,或许是精液,或许是别的什么。
可谁也没有放开。
怜惜重重地压过了情欲,晏钧搂着他,忍不住贴了贴他湿润的脸颊,“舒服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