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过了很久才能开口,嗓音抖得厉害,“……是不是很难看……”
“什么?”
“我的样子……”萧璟低低地说,“……很丢人吧……”
天子的呼吸依旧灼热混乱,将脸靠在他的肩上,有一点隐忍的哭腔,晏钧放下遮着他眼睛的手,借着月光,瞧见他单薄的眼皮肿着,纤长眼尾都是泪水泡出来的淡红。
晏钧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拧过,酸疼难当。他想捧起萧璟的脸,问他怎么会觉得自己难看?他想请他点起灯盏,看一看自己噬人的欲念,看看自己因为他,到底炽热到了什么地步。
可晏钧只能用脸颊蹭着他的额头,用带着沙哑的声嗓安慰他,“怎么会呢?人之常情,一点都不丢人。”
萧璟的手无力地留在晏钧掌心,他仍旧不信,“……你骗人。”
“我怎么骗你了?”晏钧低低地苦笑。
“你都没有……”萧璟断断续续说着,声音就轻下去,“还说什么人之常情……”
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懂,所以看不出晏钧的反应,亦然不知道说出的话是何等撩拨。
“……笨蛋。”
晏钧骂他,又恨恨地,捉起对方的指,只是轻轻一触——热度隔着轻薄的布料也能灼伤人的手指,萧璟烫着似的收回手,转过头去,耳尖也灼灼地烧起来。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不放萧璟,反而逼着他问,“萧照棠,气我能不能挑挑时候?”
萧璟脸上泪痕未干,还是没忍住笑了,肩头微微颤动着,似乎被晏钧的反应抚慰了慌乱,变得平静许多。
——他甚至不知道,正常男人不会对着同为男子的人,这样情迷意乱。
天子在懵然中错过了很多真相,可并不妨碍他对晏钧永不平息的渴求,他顿了顿,还是反手,重又按在了刚才摸过的地方。
晏钧猝不及防,刚平复的呼吸又乱了,一把捉住他的手,“做什么?”
萧璟秾长的睫羽垂下,垂着脸不敢看他,“你不难受吗?我……我想帮你……”
“……”
晏钧眸光晦暗,盯着眼前萧璟的脖颈,像看着一个毫无防备的猎物,把自己柔软而致命的咽喉暴露在狩猎者面前。
他齿尖痒得发痛了,毫不犹豫地就咬下去,咬破他瓷玉般的皮肤,将一抹腥甜的血液吮进口中,另一只手绕过去,托住猎物的咽喉,不许他挣脱逃跑。
“啊……”
萧璟疼得低喘一声,喉咙被身后的男人死死扣住,他被迫仰起头,献祭一样的姿态。
“长策哥哥……”他艰于呼吸,还是乖巧地没有挣扎,张口叫晏钧,“你生气了吗……”
晏钧忽得被他的声音唤醒,他的理智崩到了极限,被自己咬牙硬生生拉回来,他缓缓松开齿关,那处的皮肤红肿出血,看着凄惨极了。
他的口中却是甜的。像蜜糖,有淡淡的香,生机勃勃。
“照棠……”他喘息未定,忍不住收紧怀抱,庆幸没有点灯,庆幸未曾和他面对面,“疼吗?”
萧璟摇头,很乖巧,“不疼。”
“……小骗子。”晏钧喃喃地,“是我教坏了你。”
萧璟咬着唇瓣,耳畔被晏钧的呼吸濡湿一片,后脖颈的伤口一跳一跳地发疼,他难耐地挣了挣,“长策哥哥,我……”
今夜得寸进尺得够多了,他不敢再贪心,怕吓着他端方沉和的长策哥哥,“我已经会了……我……自己来。”
他湿润的指尖在黑暗里被人握住了,晏钧的声音低低地响起,“真的会了?做给我看看。”
就像从前晏钧教他临帖,在示范之后都会说,再做一次我看看。
他的欲望难以平息,更被这听起来正经不过的话撩拨得炽热,萧璟垂下眼,手指微颤,握住了复又昂扬的部位,有一点晶莹的体液随着他的动作沁出来,指尖水泽一闪。
“唔嗯……哈……”
在一片漆黑的室内,萧璟却莫名地感受到了晏钧的视线,仿佛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忍不住合拢双腿,因为慌乱,指间略有些粗暴地撸动着,好几次弄疼了自己。
萧璟蹙起眉头,在难以抒解的焦躁里听见晏钧轻轻的叹息,对方重新覆住他的手背,声线柔沉,“不是这样……”
“慢一点,照棠。”
他的双腿被迫打开,温热的手指重新引领着他,快感远超刚才自己毫无章法的动作。因为发泄过的关系,萧璟不再那么敏感,他比之前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姿态,晏钧手指的触感,羞耻加剧,他几乎是刚被碰了两下,就无法自持地呻吟出声,混乱地叫对方的名字,
“长策……啊啊……”
难堪和怀抱,快乐与放荡,遮掩在晦暗月色下所有的感受,都是他给的。
萧璟在铺天盖地的愉悦里失却理智,急不可待地想要离他更近一些,可晏钧的小臂紧紧箍着他的腰,他不允许他转过头,不允许他向他寻求任何一点更亲昵的举动——
譬如一个吻。
他似乎还保留着那份可怕的冷静,明明手上的动作暧昧缱绻,呼吸也和天子一样灼热,可偏偏不说,不动,硬起心肠要将帝师的职责进行到底。
萧璟的理智飘远,身体却极其诚实地追求快感,他弓起肩背,小腿剧烈地痉挛着,无意识地松开手,完全将自己交给了晏钧,终于发泄在他的掌中。
“啊……唔嗯……”他绷紧的身体缓缓放松,疲倦得几乎睁不开眼,整个人热汗涔涔地倚在晏钧身上,明明没说什么话,声音却已沙哑,“哥哥……”
“嗯。”
晏钧低声应他,伸手拍着他的背,“休息一会吧。”
他把萧璟放在床上,等到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双腿早已麻木,踉跄着走出屋子。
月钩高悬,映照着井栏中一波潋滟,连绵的山影静静地注视着他,晏钧仓皇地将手浸在新汲的井水中,洗去那些暧昧的痕迹,望着望着,他垂下睫羽,极其勉强地笑了起来。
萧璟的情意和炙热不加掩饰,好几次,他都想向自己讨要一个缱绻的吻,晏钧不是没有察觉。
他不能要,也不敢给。
情欲扼住他的呼吸,忍到神昏智溃,也庆幸自己只是咬伤了他。晏钧口齿间留着浅浅甜腥,和萧璟紧密相依的地方被风拂过,气息渐渐淡了。
长时间只看着一个人,是会闭目塞听的。萧璟成长的环境特殊,除了自己就再没有其他陪伴,更何况因为魏自秋的事,他不得不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自己身上。八年的时间,从孩子长成一个俊美的少年,恨意,杀心,依恋,陪伴……
太复杂了。
他或许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喜欢,可是因为一直看着自己,就本能地把所有情感倾注,自以为这就叫情爱。
可他还未及弱冠,总有一天是要明白的。
如果就这么答应了他,等到萧璟情窍启明,才发现对自己的情感不过是师友之间——
晏钧想,那就太晚了。
他大概会比自己的老师还要冷酷,南楚君王的诅咒,将没有尽头地延续下去。
他抽出手来。
十指冷透了,指尖不住地滴着水,晏钧站在满地月影里,倏然一回头,见萧璟倚着门,衣衫齐整,湿润的眼睛望住他。
晏钧呼吸一窒,竭力压抑着心绪,“照棠,怎么了?”
萧璟摇摇头,他自顾自走到晏钧身边,看着尚在晃动的水波,蹲下身也在盆中撩水洗手。
“长策哥哥,你不想问问我吗?”许久,他慢慢地说,“我为什么,会吃那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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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少年的耳根带着薄红,借着并不明亮的月色也看得清楚,他看起来那么平静,一双手却机械地撩着水,水珠四溅,连袖口沾湿了也没有察觉。
晏钧蹲下来,把他的手从水盆里提出来,用一张布帕擦干净上面的水,“进去吧,外面呆久了会着凉。”
“长策哥哥……”
“不想知道,”晏钧头也不抬,“没兴趣。”
萧璟抿着唇看他,但彼此早已说开了隔阂,这样的话再也不能像驿馆时那样让天子畏惧而退,他追着晏钧的背影,“我想说!”
他一迭声地问,“你不责备我吗?不觉得我鲁莽吗?长策哥哥……”
晏钧反手拉住他,把人带进房间里,重重关上了房门。
两个人的呼吸都有点乱,谁也没先说话,过了很久,萧璟才开口,
“长策哥哥……”
“陛下想让臣回答什么?”
晏钧截断他的话,“陛下一时兴起,有没有想过这句话出口是什么后果?”
“臣是中书长官,百僚之首,手上握着的是社稷生民,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娼妓优伶,可以任凭陛下调用,”
晏钧说着,放开他的手腕,一字一句,
“陛下不是要重掌萧氏的江山吗?不是想要亲政吗?有没有想过世家大族如何笼络,宗亲藩属如何辖制?百官呢?他们在下面斗得头破血流,各个都如鹰视肉,巴不得你昏庸无能,巴不得我贪得无厌,照棠,你知不知道你我是君臣?君臣苟合,你的御座还要不要?!”
他从没有说过这样的尖刻的话,郁结已久的心绪倏然泄出,逼得他向后重重倚住桌面,那摇曳的灯烛为之一晃,灯花爆响。
萧璟茫然地睁大凤眸,那缱绻的情欲痕迹还未从眉梢眼角褪去,就已被苍白掩盖,“……什么……”
晏钧深吸一口气,“陛下若当自己是天子,就不该对臣下有多余的心思,若只做萧照棠……那此前处心积虑布局又是何必?”
“我说了,我认输罢棋……”
“陛下真的能吗?”晏钧寸步不让,“墨州水患,户吏二部贪腐,哪一件陛下不知道?还有御史台暗参林如稷的折子,难道不是陛下亲自扣下的吗?”
萧璟:“你怎么……”
“因为那个言官久等无信,以为是我不满意,又惊又怕,想尽办法递了消息进府,想要登门谢罪。”
晏钧阖起双眼,倦极了似的,“……陛下,这盘棋已然收官,再要反悔,来不及了。”
萧璟像从祈盼得偿的云端高高坠下,摔得粉身碎骨,却连反驳也不能。
他的手缓缓垂到衣边,五指清瘦,手背皮肤薄的能看见血管,但就是这样一双手,悄无声息地将整盘棋偷天换日,打碎重组。
自己会远超父亲,不仅仅做一个守成之君。萧璟一直都明白的。
可执棋之人自身也如入彀,他却一直没有明悟。
即使对弈之人不再是晏钧,他也做不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太子,他的手沾上棋子,走过人命,就被他们死死拉住,永远也不可能摘得干净。
萧璟想着,满脸的泪顺着下颌滑落,许久,他怔怔的开口,“可是对手明明就错了……”
“错了吗?”
晏钧随手将桌面上的东西一推,那价值千金的笔墨纸砚散乱地堆到萧璟面前,他极其平静地开口,
“棋局未分胜负。陛下不要忘了,我仍是魏自秋的学生。”
少年只是愣愣地垂泪。单薄的身体在发抖,风中落叶一样易碎,晏钧上前,伸出手擦着他湿红的眼尾。
“照棠……”他像每一次教导萧璟那样,低声和他讲道理,“至少你知道,我是陪着你的。”
萧璟哽咽,他摇摇头,勉强为自己辩驳着,“长策,我不是一时兴起,我……”
“你还太小了,照棠,很多事你并不明白,”晏钧的掌心托住他的脸颊,轻轻摩挲着,“我陪了你八年,所以你觉得我很重要……不一定是爱,对不对?你快要冠礼了,到时候有很多的机会认识旁人,或许就会有一个女子,她很合你的心意……”
“我可以永远做陛下的臣子,萧照棠的哥哥……一直陪着你,”晏钧垂目,语声微带苦涩,“但是照棠,你是天子。”
所以有些话,永远不能出口。
萧璟恍然觉得自己的贪心终于受到惩戒,他挣扎着,几乎自暴自弃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八年……你和我之间,就只有君臣之谊吗?”
他血淋淋地剖开自己,不敢求有什么结果,只是抱存着微渺的希望,想听他说一句什么——哪怕是拒绝。
一室清寂。晏钧的视线专注地落在萧璟脸上,他这样含蓄,又克制地望了很久,
“臣……愧不敢言。”
萧璟过了很久,才含着泪笑了。他伸手遮着眼睛,须臾又说,“那你还要娶妻……”
“不娶妻,”晏钧说,“到八十岁也不娶。”
萧璟的唇角承受不住地撇了下去,声音微颤,“……你一个人多难受。”
“臣有个妹妹,”晏钧慢慢地说着,不像说自己,倒像在哄他,“她丈夫不日就要回京述职,在临清侍奉双亲的弟弟也快要科举……”
萧璟终于忍不住抱住晏钧,把脸埋在他肩上,“我不是这个意思……长策哥哥……”
晏钧没有推开他,他抬手,抚着萧璟后脑,少年天子浑身都在发抖,伤心极了。
那不是情意失落,他觉得心疼,疼得他忍不住哽咽着,去求晏钧,“那我给你赐婚……我给你找一个……”
“有你呢。”
晏钧轻声打断他,收紧怀抱拍着他的背,又说,“照顾你都够气人的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回府就让我清静点吧。”
这番逗弄没起效果,反倒换来怀中人压抑不住的抽泣声,晏钧轻轻叹气,在天子乌黑的发间落下一吻,什么也没说。
*
阿芍这几日都在小院里逗留,她跟两个人都混熟了,早上跟着晏钧读书,日上中天,就带着萧璟出去玩,多是在溪边,也会陪他到处乱转,很快就把村子摸了个遍。
她或许察觉到了什么,但少女灵慧得很,她什么也没说,还是把萧璟当成那个小傻子,很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大管他的举动。
这天,她又和萧璟一起出去,溪边的女人们聚在一起,没人在洗衣服。
“怎么?”阿芍看见她们都扎紧了袖子,带上包帕,有点疑惑。
有个女人答她,“伙房说了,今天要多送一次饭呢。”
“怎么好好的多送一次?”
“谁知道,听说有个大人物要来,这几天工紧的很,”萧璟天天跟她们见面,女人们早都不避讳了,忙着催她,“快收拾收拾,衣服叫照棠看着,回来再洗。”
阿芍回头看了萧璟一眼,欲言又止。
萧璟说,“你去吧,不用管我。”
他这几天精神都不大好,人看着更清瘦了,阿芍以为他想散散心,更何况那个地方她也不敢带人进去,于是说,“那你自己呆着,若是下雨了就回去,衣裳就放在这。”
她嘱咐几句,那头女人们已经走远了,扯着嗓门喊她,阿芍也顾不得再说什么,应了一声跑进了人堆里。
萧璟等溪边彻底静下来,才迈步跟上去。绕过热热闹闹的伙房,他这几天把附近的路记了个七七八八,很容易就从另一边追上了送饭的队伍。
除了那些女人们,还有不少十来岁的孩子,男女都有,人人提着桶或篮子,说说笑笑地,只是步子走得急。
浦嶷山很大,山脉绵延跨了州,萧定衡在位的时候就叫人探过……
萧璟眼睫一动,那份奏疏他读过,说是山脉内虽有矿石,但矿脉太深,品质不纯,远远比不上明州产的,开采徒增人力物力,不如弃之不用。
如果奏疏是被魏自秋动过手脚的呢?
怪不得他宁愿冒着风险也要住在宁安,还特地兴师动众迁一个村子进来,如果浦嶷山近猎场的这一片就有矿脉,那就说得通了。
林子越来越密,渐渐地连路也没有了,送饭的人进了山,也不再嬉闹,只有隐约传来的脚步声指引方向。
萧璟隔着浓绿树影,静静看着那群人消失在了一棵大树后,决定不再跟过去,转身,却瞧见了几步之外一排不起眼的草屋。
像是饲养牛马的棚屋那样,偏偏每个都有门有窗,门上别着栓锁,不知道关着什么。
萧璟的脚步毫不迟疑,他调转方向,不去踩脆嫩茂密的蒿草,慢慢的走过去,随便拣选了一间,透过窗子看进去。
窗子很小,但也足够看轻狭小的室内,泥土夯出的四面墙,地上放着一团棉絮,第一间房空着,他继续走下去,第二间关着一个女人,蓬乱着头发,双目茫然地看着地面,嘴里不出声地念念有词。
疯的。
萧璟又看了几间,情况总也差不离,直到最角落的那一间,他刚站到窗口,光影变动,屋里的人立刻抬起头来,满头乱发下一双弧度精致的眼睛,眼尾长着细细的笑纹。
他总爱笑,特别是跪在萧璟脚下时,会显得特别甜蜜,谄媚,甚至那天他挨了晏钧的打冲进了保宁殿,向萧璟告状时,亦然如此。
“陛下……?陛下!”
只是简单的一个照面,这个早就被驱逐出京的乐工马上认出了萧璟,云川浓膝行上前,身上的锁链哗啦啦响,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陛下,求陛下救奴才出去……”
萧璟默然,拨开门栓走进去,乐工立刻扑过来,他后退一步,顺手带上了门。
这些人都是他亲自拣选,却原来早就出了岔子,他问,“我身边……到底有多少你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