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你有话要说吗?”
梁朝肃眼底涌现一点笑,转瞬被冷意覆盖,“我跟你一起去。”
连城拒绝,“不用,你现在不方便。”
已经和国内协定好后天回国,突然离开新加坡,飞往大洋彼岸,很难让人不多想,倘若被误认潜逃,影响很坏。
“十分钟前,和国内报备了。”
连城一怔,抿唇,“如果我不答应。”
“萧达定了机票。”
连城哽住,所以她刚才不多问那一句,梁朝肃就没打算告诉她?
“理由?”
“不放心。”
连城忍了忍,“听劝吗?”
她按捺脾气,牵强的和气,眉是皱的,眼睛是火亮火亮的,逗笑了梁朝肃。
他眉目放松,没那么慎重,嗓音闷在喉咙里,浑厚又低沉,“下次。”
下次再推下下次,哪回听过劝,没下次。
连城多余一个眼神都欠奉,升起车窗。
车队开出庄园。
梁朝肃收回目光,眼里浓沉冰冷,煞气腾腾的危险压迫。
震慑的黄胜男心慌。
“我们在股市阻击了梁正平,他们用来夺取您海外产业的资金,全部套老了。莫实甫现在喂那些官员,都捉襟见肘的,哪来的钱在欧洲动手脚,肾源出现巧合,说不定是莫小姐幸运?”
梁朝肃斜睨她一眼,转身跨上台阶,“命运从不在我珍视的事情上,赐予幸运。”
黄胜男意外这个答案,看萧达。
萧达想解释,猛然间发现言语解释不清,“您可以理解,梁先生是非酋。”
黄胜男嗤,“萧助,我瞎吗?”
万贯钱财,次次胜利,滚滚不绝的辉煌,命运只差把自己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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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家。
莫实甫刚从党首家里回来,管家过来汇报,“一切按您计划,但......梁朝肃也跟去了。”
第616章
莫实甫震惊一瞬,怔怔在沙发坐下,“华夏什么反应?”
“没反应。”管家止不住担心,“是不是梁正平的消息有误,华夏并没有让梁朝肃明日回国。毕竟他从商的经历干净,私德瑕疵,上面决定对他酌情处理?”
莫实甫用力捏额角,“内地有这种倾向,反倒好了,法理不严明,我也能无私奉献,请求酌情。”‘
管家听话听音,更惶恐了,“党首不同意护您?”
莫实甫是新加坡籍,国际法案条条列列,找个空子,有罪按照新加坡的法律宣判,在新加坡服刑,五年七年,松缓松缓,年老多病,人道主义减少刑期。
“看远东。压力太大,总理来了也护不住。”
“那我们怎么办?”管家无措,“让欧洲那边收手吗?”
莫实甫双拳紧握,手背苍老松弛的皮肤,这一刻一绷再绷,朽脆的血管凸跳不止,仿佛血液逆流,几乎碎裂。
“收手,我输,莫家更名改姓。不收手,还能搏一搏。”
他决然命令,“内地不会放过梁朝肃,顶多宽容他去欧洲,你让人在网络公布他罪行,用性别对立的矛盾逼上面收紧时间。另外,送姚念慈去欧洲,丈夫完了,女儿毁了,肚子里孩子出生就是底层牲畜,她不恨吗?不想报仇吗?机会给她,人给她,刀给她,她若能杀了孽子,我们省事了。”
管家脸色煞白,明白莫实甫这是最后一搏了。
向来运筹帷幄的手段,遇上梁朝肃,被钳制,镇压毫无胜算,这回,只能什么都用上,不管不顾,是同归于尽的打算。
“连城小姐也姓莫。”管家抱有一丝虚幻的希望,“她是大少爷的血脉。”
莫实甫愤恨至极,“我当她是,香江几次留手,她领情吗?她认林家,认渐鸿小家,认莫家吗?有大家族一体的观念吗?莫家给她,三年必姓林。”
管家狼狈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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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半个地球,飞机抵达巴黎,当地时间是凌晨三点。
梁朝肃与他们出发时间不同,飞机却同班次,座位隔过道,连城坐在最里面,一路上无话。
下飞机,连城也刻意避着他。
林娴姿车直入停机坪,在人群里看到梁朝肃,并不惊讶,生疏点过头,迅速带连城离开。
梁朝肃未搭话,也没有阻拦,来接机的苏成怀递上一份文件。
“抱歉梁先生,只查到这么多。”
他收到梁朝肃信息立即飞来巴黎,纽约距巴黎,比新加坡近,航班短了五个小时。但人生地不熟,林娴姿细筛几遍,都未查出不对,他五个小时也翻不出什么。
梁朝肃坐进后座,“去见那个主管。”
莫实甫私人医生行贿败露后,主管当即被审查,林娴姿证据收集充足,下手果断,眼下已经被羁押在监狱,只等远东一起开庭。
苏成怀开出去几张支票,铺出一条探视的路。
进入探视室前,梁朝肃先给连城打电话,她没接。
起初,梁朝肃没理解,打第二遍,她直接挂。
他这才反应,一路十三个小时,下飞机两个小时,她在抗议他的固执。
“即将回国。”他打字,“想见到你平安。”
拇指悬空屏幕,发送键色彩鲜艳,向上的箭头恒固长久。他指尖落下,像往日无人知处,无数浓夜孤清的千万次。
熟练全删除。
“体检如何?”他重新编辑,“手术时间?”
信息发出去,鲜红感叹号,拒收了。
梁朝肃收起手机,不露波澜进探视室,“我很好奇,一千万欧元,只买配对优先级降低,协会里有太多人选远比你适合得多,为何偏偏是暴露风险最大的你?”
主管沉默以对。
梁朝肃注视他,目光不算冷,全知全觉的掌控感,下定语,“跟我有关。”
第617章
连城体检非常顺利,手术林娴姿请了欧洲最好的团队,主刀却来自华夏,京城肾脏病专科大主任。
斯奈德是一助,介绍这位主任从业至今,肾移植手术累计七千台,成功率极高,不论数量,还是质量,在世界范围屈指可数。
最重要年轻。刚过四十五,医生手最稳,厚积薄发的黄金年龄。
林娴姿神色错综复杂,连城心有所感,“跟他有关?”
手术定在一小时后,林娴姿整理她病服衣领,“别多想,妈妈就在门口等你。”
“看来是他。”连城强颜欢笑,“妈妈,我想单独待一会儿。”
林娴姿望她。
连城一直胖不上来,像轻巧的麋鹿,眼睛更像,那里面初见紧张,再见沉重,如今晦涩。
一片悲哀的沼泽,理智从来是挣脱,情感在死灰复燃。
她恨梁朝肃,恨的追根究底是被恶行肢解的爱,恨不了了,重新缝合的感情,无处安放。
“好。”林娴姿起身,手心恋念贴上她脸颊,“我在隔壁。”
门关上,室内静寂的空旷。
连城躺下,枕在床的边缘,织物贴着她脸颊,太柔软,她忍不住蜷缩。
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太多的画面,都有同一双眉眼。
推门而入的,“......我把心脏给你。”
摔门而去的,“为什么不报备......提到结婚,你心虚什么?”
或许还有更久远。
恰巧也在法国,环游欧洲最后一站,他第一通电话,“想要什么礼物?”
她搪塞不过,敷衍许愿,“一束薰衣草。”
他迟迟不挂,当时只道难缠,如今想来,等她回礼吗?
那份环游多国原本就该有的纪念品?
连城笑,又哭,眼泪却干涸。她是冷掉的残羹剩饭,在小桌看别人一家团圆,他是主桌变质的葡萄酒,万众瞩目里浓烈发酵,却无人懂得的酸涩。
她探进枕头下找手机,黑名单躺了很多人,他是第一个。
可手总发抖,点错位置,成了姚念慈。
下一秒,门从外推开。
护士戴着口罩,换药车上玻璃瓶碰撞叮当响。
连城双手贴脸颊,冰冷激发克制,她坐起。“这瓶还没有输完,是新添的——姚念慈?”
她认出来人的刹那,眼前寒光乍现。
几步之近,刀尖向前,有几个月前的血肉穿透声,好在,她同样握住了刀柄。
可姚念慈手比她冰,力道比她大,眼中恨火灼烧的血丝比她以前,多的多。
猩红的,癫狂的瞳孔映着她胸口,眨眼洇出的鲜红却偏移许多。
连城一瞬觉得冷,然后铺天盖地的疼,从四面八方痉挛而来,也冲击耳朵,一片嗡鸣。
姚念慈狰狞的面目近在咫尺,她听不清吼叫什么,视线红了又灰,模模糊糊。
门口恍惚蜂拥进很多人,林娴姿,白瑛,医生......
好像还有......梁朝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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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巴黎有雨。
第618章
连城上一次醒后这么贫乏无力,还是冰岛。
她做了一个血红的梦,听见白瑛声音才清醒。
这次,身边静悄悄,只剩外面雨丝淅淅沥沥,天色太沉,分不清中午还是傍晚。
病房也没有开灯,阴灰色暗影里,白瑛在。
但愣愣地,直发呆。
连城唤她,“白瑛,我——”
白瑛猝然惊醒,弹跳起来,扑倒床边,一边扒拉她眼皮,查瞳孔,一边儿摁响床头呼叫铃。
连城来不及多问,呼呼啦啦的白大褂像从天而降,将白瑛挤出她视野。
她精力不足,回答几个问题,又昏睡。
接下来一星期,巴黎从雨到晴,将近六月中旬。
她移植手术后的第十四天,医生安排她尝试下地活动。
连城慢腾腾,一步一步从普通病房,走到重症监护室。
苏成怀守在那儿,身上西装褶皱很多,胡子没刮,和头发一样乱糟糟,眼睛熬得通红,看见她,淡漠的不生波澜。
“梁先生还没醒,您改日再来。”
“我想进去看他。”
“梁先生没醒——”
“没醒,我也看。”
苏成怀抿唇,“国内——”
“我舅舅已经出面了。”
苏成怀直勾勾注视她,他瞳孔太红,眼圈发胀,是一张森然可怖的面庞。
连城只想起萧达口中,那个崩溃到站不起来,依旧坚持梁朝肃收尾计划的秘书。
“你和白瑛说,命运钟爱梁先生,次次赌命他都赢。”
连城望他。
“可我觉得命运钟爱的是你。”苏成怀眼圈也红,“所有害过你的人,至此都付出代价。而梁先生,冰岛那一刀已经输了,是老天赊他多活几个月,为你扫清障碍,直到你新生活风平浪静,安安稳稳的开始。”
“命运就是钟爱他。”连城气息冲,“这次也是。”
苏成怀悲怆哭笑,“姚念慈那一刀,刺坏你的肝脏,加上红斑狼疮影响,你必须立即移植肝和肾才能存活,可原来那颗肾是陷阱,踩了,梁先生只捐肝,还有四十的几率能活。但术后你醒了,看林娴姿入狱,会愿意吗?”
“所以梁先生只能选择都给。他不该轻易和你许下诺言,你成千上次发誓骗他,老天依然偏宠你,梁先生有罪,罪无可恕,哪怕他没有逃避,积极改正,还要他应诺,还要他死。”
连城盯他。
“他不会死。”
“那他醒了吗?”苏成怀让开位置。
独立重症室门口特意开了一扇窗,透过玻璃,正好能观察到病床。
数不清的仪器围着吵嚷,数不清的电线连接一个男人,他的头发更白了,眉骨更凸,躺在那儿,也莫名严肃,紧闭着眼。
“姚念慈是他母亲,如果没有你,梁先生会是一个孝子。可他心中选项,有且仅有你,两相冲突,他自我切除了。”
苏成怀说,“我提这个,不为其他。梁先生术前把他一切资产转移给你,让我继续为你服务,但我做不到。可我不愿让人认为是他死后,就能无所顾忌,违背他。”
“所以,我阐述做不到的理由。在你觉得剥离痛苦的时候,他为你指向亲生父母的时候,社会观念,孝道感情,他也撕扯,崩碎,固然这是他的选择,在你看来是活该。”
“但我从一个职业人的身份出发,你没有足够宽阔的视角,仇恨蒙蔽下,看不到对手的心理,缺乏掌握全局的条件,我的骄傲,不允许我跟一个不如我的老板。”
“随你意愿。”连城推门纠正,“他只是昏迷,不是死亡。”
第619章
连城不太能长久站立,那日看过梁朝肃,她病情反复,又强制卧床一星期。
再来重症时,有好消息,梁朝肃各项数据都好转,医生说他求生意志强烈。
与冰岛一样,向萧达建议,在乎的人多唤他名字。
连城这一霎有种异乎强烈的宿命感,冰岛的雪,山,极光,鲸鱼,恍惚扭曲成一个圆环,从回声,遗忘,虚无里穿透过来,耦合这一刻。
她不禁颤栗,想唤他,又恐惧唤他。
“梁——”
连城触碰他手指,感受不到体温,“朝肃。”
病床上的男人,像在回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