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梅望舒裘华丽 本章:第21章

    “蒙圣上恩准,下面要闭门养病一阵。明早新粥送过来,顺便也把我的腰牌送回值房。接下来过年,就不登门拜访苏公公了。”

    苏怀忠迭声道,“小事,小事,梅学士早日病好,重新回来御前当值才是大事。”

    直到前方就是巍峨宫门,目送步辇把人送出宫去,才回去转复命。

    一个来回,统共花不了一刻钟功夫。

    苏怀忠匆匆走过步廊,还没进去紫宸殿,殿门口守着的徒子徒孙们却个个神色噤若寒蝉,对他各种使眼色,暗中微微摇头。

    苏怀忠一愣,脚步顿住,原本要推门的手便停在雕花木门上。

    便在这时,紫宸殿里传来一声巨响!

    这声巨响,仿佛戏折子里预示不详的锣鼓序幕,紫宸殿里响起一片连绵不绝的清脆碎瓷声,偶尔夹杂着金器破碎的闷响。

    然而,正在殿中发泄暴怒的人,却始终保持着沉默,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苏怀忠隔着门缝听了片刻,脸色渐渐绷紧,脚步一步一步地往后退,退到了几十步外,廊下的汉白玉庭院。

    他召来一个小徒孙,低声询问,“圣上……一个人在里头?”

    那徒孙名叫小桂圆,才十五六岁,生了一张懵懂青涩的面孔,正是前几日早上被抓差去东暖阁伺候梅望舒的那名小内侍,这两日才升了御前的差事。

    小桂圆颤声道,“圣上方才把所有人都赶出来,又召来了周副使,周玄玉大人。此刻殿内只有周大人随驾。”

    苏怀忠放了心,“至少有人随驾,在旁边看顾着,免得圣上伤了自己。”

    他心里琢磨来琢磨去,想不通圣上刚才还好好的,为何突然发下如此雷霆之怒。

    看这个架势,他也不敢进去,抱着拂尘,远远蹲在庭院里听着。

    不久之后,殿里的响动沉寂下去。

    殿门从里左右拉开,洛信原神色如常,跨出殿外。

    对着殿外齐齐跪倒的众多禁卫内侍,只平静吩咐了一句,“把里面收拾干净了。”吩咐下来的语气也和寻常并无不同。

    苏怀忠跪倒在殿外门槛处,偷偷往殿里窥过去一眼。

    迎面看到地上躺着几小片碎瓷,极漂亮的雨过天晴色,瓷胎薄得几乎可以透出光来,上面依稀雕着一瓣花。

    苏怀忠心往下沉,却一个字也不敢问,只低头呐呐应下。

    洛信原只带了周玄玉随侍,斥退了意欲跟随的步辇和宫人,连皇帝仪仗都丢在紫宸殿外,君臣二人步行横穿过半个皇城,径直往皇城西边的西阁方向走,越走越快。

    洛信原大步行走如飞,绣金厚重的龙袍下摆随风摇动,在殿中发泄过一场的怒气又重新在心里翻滚,压抑的恶意逐渐升腾。

    前方半山高处便是西阁,他倏然停步,沿着山间开辟出来的青石小路,走向另一条下行的岔道。

    周玄玉在他身后,似乎知道君王要去何处,始终不曾询问一句,只管安静跟随。

    洛信原在一处寻常的假山石亭前停下了脚步。

    “打开。”

    假山背后转出两名禁卫,跪倒行礼,起身打开一处机关。

    铁制铰链声吱嘎响起,石亭下方的石板左右挪开,赫然露出一处黑洞洞的密室。

    洛信原当先沿着下行石阶走下黑暗密室,走过几步,甬道转弯,两边石壁火把明亮,甬道里充斥一股浓烈血腥的味道。

    他沿着长长的甬道走到尽头,推开木门,坐在空石室中唯一的一把交椅上。

    “把人带过来。”

    甬道外传过物体拖动的沉重声音。

    两名禁卫,合力拖动一个血肉模糊的躯体进来,在地面拖出长长的血迹。

    那具躯体的手脚从关节处斩断,浑身肮脏污秽,几乎看不出曾经是个人,被重重丢在地上,挣扎扭动着,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洛信原侧耳听了一阵,“他在说什么。”

    周玄玉走过去两步,仔细分辨了片刻,“陛下,郗大人在说……叫他做什么都行,只求速死。”

    洛信原盯着地上扭动的躯体看了几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悦。

    “用刑用得太过了。”

    周玄玉立刻躬身谢罪,保证,“可以救治回来。”

    洛信原这才满意地点了头,吩咐点起四周火把,在明亮的灯火下,欣赏了一会儿曾经势倾朝野、两年前号称已经抄家族灭的权臣郗有道如今的模样。

    郁结阴霾的情绪逐渐好转,眉宇间蕴含的暴怒雷电缓缓褪去,唇边重新挂了淡笑。

    看起来,又是平日那个自控自律的沉稳天子了。

    指腹反复摩挲着玄鹰扳指,年轻的帝王温和地笑了笑。

    “不要吝惜好药,务必吊着他的性命。毕竟是朕曾经的亚父。”

    “朕要他活得长长久久。”

    26.

    第

    26

    章(捉虫)

    交情

    夜深人静,

    整个京城沉沉酣眠。

    梅望舒抱着衾被,在软榻里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不自觉地微微蹙眉。

    浅而模糊的梦境中,

    耳边落子声清脆。

    哒,哒。

    身穿金绣龙袍的皇帝踞坐对面,指尖掂着颗黑子,闲敲着棋盘,斜睨过来的乌黑眸光带着明晃晃的恶意。

    “梅女官,

    平日里赢朕的棋,赢得干脆利落,今日叫你输一盘,

    就输得如此不情不愿的。”

    身穿银绣梅枝对襟襦裙、打扮素净的女子,

    头上只简单簪了一支珍珠步摇,

    目光垂下,盯着棋盘,

    微微地抿起了唇。

    “陛下若是想要赢一盘,

    只需按照棋谱那般,

    好好开局即可。”

    素衣女子忍着气道,

    “开局落子乱七八糟,

    叫妾如何输给陛下。”

    皇帝悠闲敲着棋盘,

    “怎么落子是朕的事,这一局如何输得漂亮,叫朕赢得痛快,是梅女官你的事。”

    哒,

    哒。

    低沉的男子嗓音,带着毫不遮掩的愉悦恶意,在空旷的殿室里幽幽响起。

    “说起来,

    梅女官家里的人,这个秋天就要男丁处斩,女眷流放了?你父亲,才干出众的梅尚书,让朕想想,他犯了什么事?”

    “啊,朕想起来了。贪污国库饷银,短短数年,侵吞三十万两之巨。……挥霍殆尽。”

    素衣女子侧过头去,视线避开面前那道灼灼玩味的视线,衣袖下的手指细微蜷起,指尖摩挲着白色棋子。

    “家父触犯国法,梅氏已经全族获罪。陛下依法处置即可,何必当面再行羞辱之事。”

    “谁羞辱你了。”皇帝的嘴角愉悦翘起,哒、哒地敲着棋子。

    “听好了,朕处置人,向来不倚仗什么国法,只看心情。”

    “什么秋后处斩,流放,哼,你父亲的罪,下十个诛杀令都够了。但朕觉得,‘梅’这个姓好听。朝中最为风雅的梅尚书,居然会贪污,这个事有趣。朕当时就想着,把梅家的人都拘来,看看有没有人配得上极风雅的梅姓凌霜傲雪的意境?”

    说罢,目光炯炯,饶有兴致地望着对面。

    “梅女官,曾经的高门千金,如今的罪臣女眷,只需朕一句话,明日便是教坊里的妓子。宴席上陪酒陪笑时,满座都是曾经的亲朋好友。你觉得你自己……配不配得上你家凌霜傲雪的梅姓?”

    对面的女子面色平静,不显波澜,淡淡道了句,“便是入了教坊,妾还是自觉配得上。就是不知陛下满意否。”

    “哈哈哈哈!”皇帝拍着腿大笑起来。“你这女人有意思。”

    “朕今日心情好,给梅女官一个机会。打起精神来,漂漂亮亮地输一盘棋,朕暂缓你梅家处刑三个月。”

    对面的人猛然抬起头来。

    向来波澜不动的如画眉眼,终于露出一丝吃惊的神色。

    皇帝恶劣地笑了。

    微微前倾了身体,嗓音压低,带着几分诱哄之意。

    “对,就是这样,头抬起来,神色恭顺点,高兴点,再对朕笑一笑。进宫这么久了,从没见梅女官笑过。趁着今日朕心情好,梅女官笑得好了,朕暂缓你梅家处刑一年。”

    梦里惊醒的时候正是凌晨。窗棂被人重重敲了几下。

    向野尘老实不客气地翻窗进来,先拿起外间桌上的茶碗,咕噜噜灌下几大口凉茶。

    “主家,出大事了。”

    隔着里间放下的帷帐,向野尘如实禀告这几日盯梢的结果。

    “就在今晚,不知哪路衙门的官兵突然闯门,五六百人明火执仗,团团围住了贺国舅的城外别院,锁拿了贺国舅金屋藏娇的外室。几百人一起动手,掘地三尺,把别院搜了个底朝天。藏着绢书的那件袍子,被官兵当场起获拿走了。”

    梅望舒被惊动起身,拿过床头一件外袍披在身上,掀开床边帷帐,点灯。

    “别慌,先和我说说看,那路官兵来历如何,是奉了哪边的搜查令?”

    “他们什么也没说,只叫开门,拿出腰牌晃了一晃,门房就吓软了。身上披的甲胄明晃晃的,极鲜亮,外面罩的短衫绣了辟邪纹路……”向野尘比划着描述了一通。

    “听你描述的穿戴,倒像是殿前兵马司的禁军。”梅望舒越听越不对,“半夜三更的,殿前司的兵马围了国舅爷的别院,锁拿了人证,搜寻绢书物证?听起来像是在查办贺国舅本人。”

    她喃喃道,“殿前司是天子亲卫,哪边的调令能半夜调动他们?”

    向野尘哼道,“贺国舅犯的事捅出去了,不管他犯的是什么事,总归要开始查办冤情了。果然是天理昭昭,疏而不漏”

    梅望舒打断他,“这事我知道了。那处别院已经被人抄了个底朝天,你不必再盯。这几日劳烦你,回去院子歇着吧。”

    向野尘原路翻窗走了。

    梅望舒过去关了窗,重新上卧榻,抱着被子沉思。

    自从腊八当日入宫觐见,得了一句‘在家安心养病’的口谕,她第二天早上便正大光明地交还了入宫腰牌,告了长假,从此闭门谢客。

    抱病期间,不好进宫。

    她想了想,第二天早上,遣人去殿前司都指挥使齐正衡的家中问了问。

    齐正衡最近接连在宫里当值,三四日不在家了。

    她接了回复,隐约有了些猜测,又遣人去苏怀忠公公在京城置办的宅院处留了话,隐晦地问了问。

    苏怀忠自从上次受了罚,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什么也不肯细说。

    只托人回了句口信,“国舅爷那边的事闹大了。梅学士只管安心养病,不必理会。过几日便会有定论。”

    当夜,梅望舒躺在床上,望着头顶帐子出神。

    得了苏怀忠那句话里的‘定论’,这次出动殿前司禁军,查办贺国舅,必然得了元和帝的亲自首肯。

    贺国舅此人,攀附的太后娘娘那边的路子。

    此人心无大志,以外戚身份得了富贵荣华,当年攀附太后娘娘的同时,也同时攀附权臣郗有道;却又不曾像某些捧高踩低的小人那般,对深宫里苦苦挣扎的小皇帝外甥踩上一脚。

    不管太后对自己的幼子如何嫌恶,朝野几个派系如何的明争暗斗,贺国舅倚仗着自己的外戚血脉,两边讨好,互不干涉。

    元和帝亲政后,投桃报李,也始终没动贺国舅。

    不知那封绢书究竟牵扯了什么冤案,惹怒了元和帝,终于不再容忍,下令清算他这位母家小舅……

    就像苏怀忠公公所说的那样,皇家内务和她无关,她只需要‘安心养病’,不必理会即可。

    然而,对于未知的隐约不安,某种超脱掌控的预感,惊扰她的心绪,令她辗转难眠。

    她在黑暗里久久地睁着眼。

    一个玲珑身影出现在桌边,手里捏了根银簪,用簪尖把蜡烛里的烛芯拨了拨,把一点如豆微光拨亮些。

    梅望舒隔着帐子见了人影,心里浮起歉意,“最近总是多梦易醒,夜不能寐,惊扰到你了。”

    “是我惊扰到大人了。”嫣然歉然道,“有客清晨来访。原本不该打扰大人好眠,直接回绝的。但来客……是城南回雁巷的叶老大人。”

    梅望舒匆匆穿戴整齐,快步迎出去,“老师。”

    前院待客厅内,须发斑白的叶昌阁转过身来。

    “听闻你病了,告了长假?怎么不提前告诉为师一声。”

    叶昌阁皱眉抱怨,“你身子不好,每年秋冬就大病小灾的,圣上都知道的事,难道为师竟不能体谅于你?”

    他把手里提着的提盒递过来。

    “胡辣汤,里面加了生姜、胡椒、八角、肉桂。冬日补气暖胃,喝完浑身发汗,是克制寒症的民间偏方。你师娘清晨早起,在灶上忙活了半天熬的。”

    梅望舒接过提盒,还没打开盖子,辛香辣燥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她心情矛盾复杂,“感念师娘体恤。但学生实在不能食辣,酸辣更不行……”

    “叫你喝,你就喝。”叶昌阁瞪眼,“都成了家的人了,吃起东西来挑挑拣拣。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一身的病,都是这么来的!”

    梅望舒无言以对,把提盒搁在几案上。

    大清早的,和老师对坐,艰难地喝下一大海碗的胡辣汤,背后起了一身热汗。

    叶昌阁这才满意,问起她的打算。

    “听闻你告了整个月的假,连入宫腰牌都交回去了?”他算了算日子,“岂不是正好错过年节。正旦大朝会你不去?”

    梅望舒小口抿着胡辣汤,“去不了。已经在御前提前打过招呼了。”

    叶昌阁皱眉,又问,“十五元宵的上元灯会,今年国库充足,应该会大办。届时满朝文武出席,圣上亲自到场,御街巡游花车,百姓山呼万岁。就算旁的场合你抱病不参加,这等重要又喜庆的场合,你至少要露个面。”

    梅望舒还是那句话,“既然告假闭门养病,就清清静静在家里静养,断没有到了年节就出行的道理。老师,下面整个月,我都打算闭门不出。”

    叶昌阁皱眉,目光如炬,盯着对面的学生看了几眼,把胡辣汤盛满,往梅望舒面前推了推。

    起身把所有门窗仔细关好,回来坐下。

    “望舒,给为师交个底。你这病势,到底有多重?当真要休养整个月之久?你闭门谢客,到底是因为病情还是什么别的缘由?总不会是听了老夫的劝告,打算闭门生个孩子出来吧?”

    “……”梅望舒百口莫辩。

    她想了想老师能听进去的说辞,含蓄道,“老师,你曾对学生说过,飞鸟尽,良弓藏。学生伴驾十年,如今陛下正当盛年,已经开创了清平盛世。功成身退,正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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