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霜烬的靴底碾过冰面,细碎的冰晶黏在凝血上,像撒了一地沾糖的砒霜。
他弯腰拾起半截断箭——箭羽上缠着褪色的红绳,正是小妹系在河灯上的那根。冰层下的尸骨突然躁动,三千指骨叩击冰面的声响穿过风雪,竟与记忆深处那场灭门火海的爆裂声重叠。
寒风卷着灰烬扑进鼻腔,他嗅到炭化的皮肉混着松脂的苦味,那是西厢房檐角的辟邪兽在燃烧,父亲曾说那是萧家百年的镇宅神兽。
"萧氏第七代孙陆霜烬,"他割开掌心,血珠顺着断剑的铭文"忠义千秋"滚落,在冰面灼出细小的孔洞,"今以仇寇血肉为祭。"
断剑挑起焦黑的族谱时,冰层下的尸骨突然震颤。三千指骨叩击冰面的声响混着风雪,竟似战鼓擂动。陆霜烬的瞳孔映着跃动的火苗,忽见火焰中浮出小妹的脸——她正踮脚去够供桌的糖罐,糖粉扑簌簌落在族谱的"萧明璃"三字上。
火光舔舐羊皮纸的边缘,将"谢九衢"的祖辈名讳烧成蜷曲的蛇形,与祠堂匾额上熔化的"萧"字如出一辙。
"你配吗?"
暴风雪骤然凝成苍白的人形,冰屑聚成的手指掐住他手腕。
雪魂的面容模糊变幻,时而像父亲临终时的枯槁,眼窝里淌着混了糖浆的血泪;时而似赫连灼射箭时的狞笑,弓弦上缠着小妹的发带;最终定格成谢九衢把玩佛珠的修长指节,佛头刻的萧氏族徽正渗出蓝血。
陆霜烬冷笑,将族谱掷入火堆。羊皮纸卷曲时浮现血色名录——裴雪谏父亲的官职化成青烟,烟中坠着户部贪污的银锭,每一锭都刻着"忠义"的伪印;赫连灼叔父的画像扭曲成狼首,獠牙刺穿小妹放飞的河灯,灯芯里未燃尽的糖人竹签簌簌掉落。
灰烬被狂风卷起,在空中拼出巨大的"恶"字。雪魂的手骤然收紧,冰棱刺入他腕脉:"萧珩已死!你是谁?"
"我是恶鬼。"
断剑刺入风雪凝成的咽喉,冰晶炸裂的刹那,远处传来琴弦崩断的锐响。
陆霜烬的耳膜突感刺痛——是燕无渡在红螺寺塔顶奏《招魂曲》,音波震碎冰湖东角的祭坛石。碎裂的青砖中露出半卷染血的《金刚经》,经文字迹竟与父亲密信上的暗码相通,页脚还粘着糖人碎裂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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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锁链声混着药杵捣击的闷响刺破风雪。沈栖寒拖着玄铁链从松林走出,锁环上刻记北狄战俘的名字,每个字母都嵌着糖渣——昨夜清理战场时,他竟将小妹遗落的糖人碾碎填入刻痕。链尾拴着容昭的药碾,青铜杵正将谢家死士的头骨碾成齑粉,混着冰魄粉洒向火堆。蓝火"腾"地窜起三丈,映得沈栖寒脖颈铁环上的萧氏暗纹忽明忽暗。
"主人,亥时三刻了。"沈栖寒跪地呈上族谱残页,锁链嵌入冰面的裂痕恰好拼出红螺寺的飞檐轮廓。
残页边缘粘着糖丝,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珍珠光泽,"往生灯阵列已成,谢九衢正在超度亡灵。"
陆霜烬的指尖掠过"萧明璃"三字,稚嫩的笔迹突然渗出血珠。血珠滚过"璃"字最后一笔时,糖丝突然绷直如琴弦,奏出小妹常哼的童谣。他猛然将残页按进容昭的药臼,冰魄粉遇血沸腾,蒸腾的雾气里浮现谢九衢的身影——那人正在佛堂焚烧染血的《金刚经》,经灰落在往生灯上,灯芯竟是小妹的糖人竹签。竹签末端刻着歪扭的"谢"字,与冰湖刻痕如出一辙,每一笔都勾着未干的血渍。
"备轿。"
药臼炸裂的巨响中,冰蓝药液渗入冰层。三千尸骨突然暴起,手骨攀着铁索织成骨轿。腐朽的指节缠绕着金线,正是祠堂祖宗画像上高祖的冕旒流苏,金线末端缀着的玉珠早已被糖浆裹成琥珀色。
陆霜烬踏上颅骨制成的轿阶时,小妹的轻笑从冰层下传来:"哥哥,我的河灯呢?"
他垂眸望去,见冰缝里卡着半盏莲花灯,灯芯里未燃尽的麦芽糖正缓缓融化。
赫连灼的狼嚎撕裂夜幕,北狄死士的弯刀砍在红螺寺山门。金箔经卷的碎片混着冰碴飞溅,每一片都映着"萧珩当诛"的血书。
陆霜烬摘下一片沾血的经卷,舌尖舔过"诛"字裂痕:"谢大人的朱砂,倒是比糖浆更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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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钱灰烬突然在空中凝滞,焦黑的糖浆裹着半颗眼球,在陆霜烬眼前扭曲成糖人。
融化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小妹被炭化的乳牙:"哥哥,糖人好疼……"
糖浆凝成的手指向红螺寺,指甲竟是谢九衢佛珠上的梵文,"你看,他们在超度你呢!"
骨轿突然震颤,沈栖寒的锁链绞碎糖人。哭声炸裂的瞬间,百盏往生灯腾空而起,灯罩上的萧氏族徽淌下血泪。
谢九衢的诵经声裹着梵香飘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声波震得骨轿金线铮鸣,三千尸骨的指关节发出琵琶轮指般的密集碎响。
"啪!"
陆霜烬捏碎掌心血珠,冰魄针从指缝激射而出。容昭的银发被气浪掀起,露出颈侧狰狞的烙痕——正是萧氏暗桩的标记,边缘还粘着未剥净的糖衣。
"这场戏,"他碾碎滚落的血菩提,佛珠内藏的磁粉在空中拼出漠北十二城防图,"该换角儿了。"
剧痛从后颈炸开,冰魄针的寒毒窜入四肢百骸。三千往生灯扭曲成北狄狼骑,糖人阵列化作谢家僧兵,赫连灼的断刀劈开风雪,刀光里映出无数个陆霜烬:佛堂抄经的、雪地刻仇的、骨轿狞笑的……每个幻影的腕间都缠着染血的糖丝。
"醒!"
沈栖寒的锁链缠住他腰腹猛拽,玄铁刮过冰面激起火星。陆霜烬跌进骨轿的刹那,轿帘外掠过一道白影——谢九衢的雪貂裘角扫过冰面,糖人残骸在其靴底凝成"诛"字。
风雪中传来刀刃破空的锐响,一支狼牙箭穿透轿帘,箭簇上系着的红绳正是小妹放河灯所用。
"去红螺寺。"
骨轿碾碎冰面上的血字,碎冰声奏出新的《安魂曲》。三千尸骨的手掌突然收紧轿杆,金线勒进指骨发出琴弦般的嗡鸣。
轿帘外的风雪里,无数糖人追着火光奔跑,每个都捧着自已融化的心脏:"阿珩哥哥,我的心甜不甜?"
声音渐次扭曲,最终汇成谢九衢的低语,混着赫连灼的狼嚎在冰湖上空回荡:"侯爷这双手……合该执剑而非执笔……"